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22)
若细看时,便能发现胡须上沾着的殷红血迹。
“你……过来,”他向身前跪着的青年道,“可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世间万千缘法,于我皆为过往。此身愿入空门,起善心,动善念,修善法,结善缘。”地上的青年沉声道,正是齐燕来。
“跟着我有什么好?”净空咳了两声,齐燕来想要起身,被他用手势止住,“我大限将至,即使收了你,也教不了你多少……你,可还愿意?”
“弟子愿意。”
“如此,便好。”净空点点头,“你来。”
齐燕来靠近净空,只见他双手悬于齐燕来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便见后者满头乌发,尽数跌落在地,三千烦恼丝,纠结盘旋如指爪。
这画面为何如此熟悉,竟像是在何处见过一般?
齐燕来埋头盯着地上的乌发,恍然间失了神。
他耳际响起了一串轻快的笑声,还有少女带着笑意的呼唤。
那是……宁安啊。
“哇——”头顶的手失了力道,眼前坐着的老人又再一次口吐鲜血,在诡异莫测的黑壁前摇摇欲坠。
“宁安啊——”“宁安!”
婆婆和青青焦急的声音,交替着在开春的忽沱河边回响。河水解了冻,春潮如同张开了水色大口,吞没河边初生的嫩草。
“宁安啊,你在哪儿!”“姚宁安!!”
没有任何回音。河水浩荡而来,水声如雷鸣。除此之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带着哭腔的呼唤声,连鸟雀也失了踪迹。
天色昏暗,日光无影。
任她们如何跌跌撞撞呼天抢地,那个叫宁安的少女,也已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剧烈的疼痛撕裂了她,水中厉鬼蜿蜒的指爪将她牢牢缚住,尖利的爪尖穿透了她瘦弱的脊背,透过血肉扎进了她柔软的心脏。
那颗心啊,已经凉透了。
宁安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边无际的痛将她淹没,肉身被吞食了,神魂也在众鬼魂撕扯间,变得七零八落。
恍惚中,她只记得她在此地等一个人。
那人怎么还不回来呢?明明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了呀。
“呼呼……”厉鬼顾不得抹去嘴上血迹,“痴儿,还有执念未消?等不来的——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不是的……宁安残存的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的,他并没有许诺,是我执意要等……
厉鬼发出一阵似哭还笑的声音:“嗬嗬嗬……与我同去吧!我们——我们将永生不灭!我们将绵延不息!我们……”
宁安抬起虚无的手臂,阳光穿透那一道即将消弭的虚影——永生不灭?绵延不息?
“永生不灭,绵延不息?”无声的思绪化作了喃喃低语,已被撕裂成碎片的宁安神魂,像是无数个宁安,在黑魆魆的忽沱河上空念念不绝。
“与我去吧,与我去吧……”厉鬼贪婪地看着这一片跳动的磷火,那是令一个恶鬼垂涎三尺的佳肴。
“永生不灭,绵延不息——”宁安发出一声呼喊,天地间好似被这呼号声的回响所淹没,水流也为之停滞不前。
“你——”厉鬼尖声惊叫,“你做什么?!”
“我要永生不灭,我要绵延不息,我要等到他回来!”无数个宁安聚集起来,扑向厉鬼,“让我吃了你!”
一时间,凄厉的呼号声响彻天地,随后渐渐弱下去,直到最后一丝无力的呼号被奔流的河水声掩埋。
哗啦啦,哗啦啦——
水声潺潺,一切重回宁静。晚风吹拂过树巅,叶片无声摇晃。夜色如墨染,混沌无光,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晚风穿过林间,来到微弱烛光摇曳的小院旁。昏黄烛火下,青青还守在病重的姚婆婆身旁。
“是风声,婆婆……”她轻声安慰着被惊醒的婆婆,“子时刚过,再睡会儿吧。快快好起来,就能等到宁安回来了。”
黑漆漆的暗夜里,树木在风中瑟缩。
哗啦啦的流水声,带走了暗夜里低不可闻的叹息。
忽沱河中,缓缓站起了一个黑衣的身影。她的衣衫还带着湿漉漉的河水,一双眼睛在春夜中渐渐褪去了泛红的光,唇角一粒朱砂痣,是血的色调。
“呵……”她在风声中轻笑一声,“男人。”
“哈哈哈——”她脚尖轻点水面,翻身飞上了树梢,像一只黑色的大鸟一般,万分轻灵,也万分诡异。
忽沱河畔,万物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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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后,你便唤作——了嗔。”净空对剃了度后的齐燕来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上来搀扶的动作。
他在黑壁中的阵阵冲击下稳住身形,深深吐出一口气。
“罢了,缘法天定,我现在终于到了乐妄当日的境地。”净空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我今日渡你,实非渡你,我传你心法,亦非传道——你业障未了,尘缘未断,你我本无师徒缘分,只是世间苦难将至,你亦难逃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