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0)
从前那种随时随地可以死的无所谓,如今却倏然被对死亡的紧张所取代,甚至莫名生出一丝遗憾可惜来——我在可惜什么呢?
晚膳用毕,曾弋肩负灰雀回了小院。酡红晚霞消散后,却是一番突入其来的狂风。曾弋将灰雀放在窗边,自去洗漱收拾。等她出来时,屋外已满是山雨欲来之气。窗边灰雀已不见踪影。
曾弋左右看了看,只道它一时贪玩飞了出去,便微微合上木窗,留了个缝给它。
夜半她又做了噩梦。电闪雷鸣间,她梦见了浑身是血的父母,身后是一片尸山血海,无数人四肢残缺,被妖气污染的躯体化作狰狞血污的妖魔,无一不向她探出血淋淋的手:
殿下……
殿下……
殿下——痛啊……
她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狱般的战场上,耳边全是痛苦的□□与凌厉的呼喊声。
她冷汗涔涔,在每一道闪电中颤抖。
“你别靠近那棵树,每年都要被天雷劈一次……”
闪着耀眼光芒的天雷,犹如巨剑般劈下,劈倒了整座城墙,劈向她——赎罪吧!
一阵温热的水汽拂过她鼻尖。她蓦地睁开双眼,灰雀婉转鸣叫了两声,蹲在她的床沿。曾弋侧过头,伸手抚摸它微带水意的鸟羽,喃喃道:“明日在房内给你做个窝。”
灰雀屁股底下露出一截淡灰色衣襟,曾弋却并未察觉,只是轻轻拍了拍灰雀的头,道:“睡吧。”
淡灰色衣襟拼命动了动,又有一只手伸出来,推了推那纹丝不动的屁股,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殿下——”
灰雀屁股挪了挪,又将那丝声音压实了。这次曾弋却听在耳中,心头惊雷压过屋外风雨。她试探问道:“了嗔?”
“唔唔唔——”风声渐息,几不可闻的声响从灰雀屁股底下传出来。
曾弋一手捞过灰雀,只见一个扁扁的纸皮人形正湿哒哒地糊在靠近床沿的被褥上,清隽的眉目已经被水洇散了些,一只眼珠更是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那光溜溜的头更加光亮可鉴。
“……”
“真是你?”曾弋望着那纸皮人浸水后夸张走形的红唇,有片刻无语。
“……殿下,是我。”走形的红唇缓缓道。白日所见那纸皮和尚慢吞吞坐起身,在被褥上留下一片灰黄相间的水印。
灰雀在曾弋手中“叽”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嫌恶。
***
片刻后,曾弋披着外衫坐在桌前,手边是那只傲然的灰雀,正蹲在叠好的干燥布巾上,严肃打量着对面的纸皮和尚。
曾弋抱着杯热茶,热气已经所剩无几。她叹了口气,道:“大师啊,怎么说呢,其实我现在不是很想见到你。”
纸皮和尚被雨水浸泡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当然他正常状态下听到曾弋说这些话,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重地点点头。
曾弋接着道:“我这掌心莲还没开……说明时日未到,大师,你怕是来早了?”
了嗔用一深一浅两个眼珠对着曾弋,并不吭声。然而曾弋显然从其中看到了熟悉的无奈,以及些微陌生的恼怒困窘。
曾弋缓缓放下茶杯,道:“大师在灵识里就一声不吭,如今还是这般不想与我说话。看来跟我扯上关系,让大师很是为难啊……”
灰雀又再“叽”了一声,冷冷看着了嗔。
了嗔眉头一抖,只得开口:“不是早,是迟了。”
曾弋牙根一酸,所以说,该来的终于来了吗?幸好燕草已经送回去了……只是可惜,没能再见那雕好的神像一眼,也不知那小工匠,啊不,那少年……
胡思乱想间,曾弋又听了嗔说道:“殿下跳下轮回台不久,我见半天没有回应,便查看了一番,发现不对时,已无法再跟殿下通灵。
“我想了许多办法,直到殿下在忽沱河上……敲了鼓。”
曾弋明白过来,那是燕草被恶灵所控,她被掐着脖子,情急之下敲出的鼓声,名为《破障》。
“是了,破障曲也能解灵识之困,所以你便乘机赶来。”曾弋点点头。
了嗔神色动了动,片刻后道:“嗯。”
曾弋两手交叉,放在桌上,抬头盯着他:“你那时便赶来了?那后面桃妖要取我神魂,你又在何处?”
了嗔眼神浮动,哑声道:“……遇到一位故人,耽搁了。”
曾弋轻笑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了嗔大师啊……那现在,究竟是迟了,还是早了?”
此时若有人从窗外走过,所见的画面一定会让他怀疑曾弋有病:她端坐在桌边,正对着桌上的茶杯说话。但若此人同时听见茶杯也在回应,那必然会以为自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