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02)
曾弋感觉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乐妄先生面前再无所遁形,自然不好意思将凤凰涅槃永生不死的理由拿出来班门弄斧,只好抿了抿嘴角,点头道:“是。”
极乐兀自安静地蹲在她身侧。
乐妄先生道:“你……不曾看出异常来吗?”
今晚不知何故,向来说话做事都淡如清风般的乐妄先生,却连番两次确认曾弋是否看出了极乐的异常。即使迟钝如曾弋,此刻也讶然地望向乐妄先生。
“原来你竟还不知,”乐妄先生恍若未觉,自顾自道,“他为妖气所伤,神魂受损,不得脱困。我给你三粒丹药,明日日出时服一粒,一月后日落时服一粒,三月后正午时再服一粒,按时服完便无碍。”
极乐半阖的双目睁开了,目光映着烛火,像是两团火炬。
曾弋接过先生递过来的小瓷瓶,心下先松了口气,这才明白先生命她带极乐过来的原因。她起身朝乐妄先生行了深深一礼,认真道:“多谢先生!”
乐妄先生也站起身来,示意她不必多礼。曾弋心知不能耽搁太久,谢过先生之后,便道不再打扰先生清修。乐妄先生点点头,曾弋行至门口,突听先生道:“令君,你可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很多年以后,曾弋回想起这句话,总觉得乐妄先生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窥见了未来的真相。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看似明了清晰,可以紧紧握在手中的未来,会在不久之后变得分崩离析,急管哀弦嘈切切奔涌而至,淹没了所有被寄予厚望的往日时光。
很奇怪,少年时期的时光似乎总是缓慢悠长,是荷花幽香里先生们的吟哦唱诵,是沥日山头大风中的御剑追逐,是五谷堂中面红耳赤的同门争论,是先生门前的兰花,是红莲,是水中少年的倒影。然而仿佛过了某个时间点,倒影便碎如惊梦,夜风中的星光与月色都消失不见,日头快得像流光剪影,迅疾又无声地流过,只留下半生噩梦,一地狼藉。
先生,我那时还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很多很多年以后,曾弋站在山中神殿前,突然想起了乐妄先生说出这句话时,书房门外的月色与空气中浮动的兰花香。她只是凄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先生,现在再明白,已经太晚了。
我就是这么个人啊。
次日天光微明,曾弋便已翻身坐起。她身着单衣,头发披散在肩头,便捏着药丸冲到了外间正埋首在双翅间睡觉的极乐跟前。
曾弋一手戳了戳极乐的翅膀,一边俯身靠近它。极乐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到眼前人,见此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只吓得身体往后挪,头往一处偏,几乎就要扑翅而逃。
“你害怕什么?”曾弋一把将它抓到怀中,不顾它僵硬的身体,将嘴捏住,“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论我是谁,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伤害你的啊。张嘴,乖,来,把先生给的药吃了……”
极乐在自家野蛮霸道的主人怀中,挣扎不得,又逃跑不能,只得僵作一团,在曾弋威逼之下乖乖张开了嘴。
旭日的红光霎时破窗而入,曾弋满意地拍拍手,这才开始穿衣梳头。极乐站在椅子上,懵了片刻,抬起翅膀整了整它被揉乱的翎毛。
***
转眼就到了八月。循例便到了沥日堂夏休的日子。天祝国每年夏末秋初之际,必将在皇城举行盛大的祭鼎大典,由皇族中人代表天祝国子民向无咎鼎献祭祝祷,并要在皇城内巡游一圈,以御苑中的柳枝将上天赐福的圣水洒向万民,取天将福泽,护佑众生之意。
天祝国建国数百年,这一传统不仅从未改变,更随着国之繁荣,民之富庶变得深入人心。人们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是被上天眷顾的,他们的皇族是被上天选定的。没有人比当今国主更英明、更公正、更有力量,也没有人比皇族唯一的继承人令弋公主的现身更令人期待、让人激动。自去年由令弋公主主祭以来,参加祭鼎□□的人更是挤满了皇城大大小小的街道。
沥日堂行事正是乐妄先生的风格,万事皆顺其自然。祭鼎大典前后,人心浮动,天气燥热,正适宜将这群活力旺盛的少年们放回家去祸害家中大人。于是沥日堂也入乡随俗,将祭鼎大典前后十日,均作夏休之用。
殷太常作为整个祭鼎大典最核心的主办官员,早在三个月前便已经忙得脚不点地,只叫家丁带了马车来接。殷幸早已叮嘱曾弋收拾行装,这天一见家中来人,便去她房中敲门。
“走啦,磨蹭什么呢?”殷幸站在门外道,“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磨磨唧唧。”
门开了一条小缝,曾弋半张脸露在里头。“表哥,你先回吧,我这……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