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值得贵寺如此费心。”
大乘境佛修果然不一样,这比跟慧德聊天舒服多了。
但他的手掌没有离开剑柄,依然处于随时可以拔剑的状态。
因为对方说得好听叫请他来,说得不好听,就叫逼他来。
“请教大师,何为救世之法,止苦之道?”
“抵御魔族入侵,人族修行者皆有责任。特殊时期,只有团结一致,才可以早日结束乱世,还众生太平。”
程千仞不搭话,了悟法师叹息道:“说来容易,然而各派各行其道已久,人心难齐……”
“诶,这便是传说中的神鬼辟易?许多血仇因它结下,许多人因它失去性命。贫僧听闻当年夺日楼一战,施主剑下杀人逾百,你年纪轻轻背负这么多,着实沉重了些。”
他话锋转折突兀,语气却像一位温和的长辈,很容易令人放松。
程千仞掂了掂旧剑:“三斤六两,不重。”
剑在鞘中发出沉沉嗡鸣,如野兽低吼。
了悟一怔。
他饮一口茶缓过神,接着说了很多话。最后道:“施主还有什么不清楚、有异议的地方?”
程千仞深吸一口气,反问:“这便是救世之法,止苦之道?”
老僧微笑:“有疑虑但说无妨,我们详谈。”
程千仞摇头:“没有。有缘再会罢。”
顾雪绛很擅长论法辩难,林渡之口不善谈,也能以笔代言。
程千仞自认这些方面有所欠缺,逻辑修辞一窍不通,远不如朋友们才华横溢。
所以他根本不会尝试与一位大乘境佛修辩难。
你讲的非常有道理。
我无法反驳,但我就是不想听、不认同。
我说走就走。
了悟眼睁睁看着他起身,笑容凝滞,他本以为自己说服了此人:
“且慢!”
程千仞推开禅房小门,巍峨大殿中情景出乎意料,他止步一瞬。
身后了悟幽幽道:
“很多人想见你,你不想见他们吗?”
***
清晨,顾雪绛与林渡之后山漫步。
山林静谧,积雪未消,雾霭飘忽,二人行至一方断崖,视野忽而开阔,翻腾云海间,巨大佛首时隐时现。
林渡之心有所感,叩拜诵经。
顾雪绛退开几步,站在不远处看他。
待林渡之拜完起身,只见两位打扫后山的小沙弥匆匆赶来,捧着铜盆温水,软巾细绢请他净手。
“林师叔祖晨安。”
林渡之微微皱眉。
以他修为,心念一动便身不沾尘,这寺里哪来那么多形式虚礼。
“不必劳烦。去忙吧。”
两僧观他神色,行礼告退,与顾雪绛擦身而过。
顾雪绛这次是陪林渡之来,不方便以军部身份参加燃灯法会。他自称是林渡之的随侍。一般没什么人搭理他。
两人继续散步,走过石塔林、吊桥、山岩边栈道。
寺中僧人们在做早课,钟声、诵经、木鱼声不绝于耳。置身于这种氛围,人难免会思考因果、命运之类的哲学话题,进而反省生平,追悔旧事。
住进慈恩寺后山的各宗门代表就受其感染,不管有没有信仰,路过佛堂大多会进去叩拜,看上去倒一团和气,张口闭口都是为苍生祈愿的慈悲。
顾雪绛对此嗤之以鼻:“共同抵御魔族,说得好听,其实谁也不想多出力,只要雪狼骑没打到家门口,就要先在家里争出个高下。”
林渡之从没见他拜过。
“那些人觉得拜佛祈愿,若如愿以偿,是佛慈悲,还要上香还愿;不能如愿,是自己不够诚心,也怪不得佛。”顾雪绛解释道:“但我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从来不指望谁慈悲。”
林渡之了解他,所以不多劝。
顾雪绛心思异于常人,他不认为杀业太重,必会不得善终,他始终相信自己是对的,因而道心通明,无所畏惧。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不信因果,则因果不沾身。”
后山辽阔,想避开其他住客很容易。
有一个问题,自入寺就困扰着顾雪绛。
“他们为什么叫你师叔祖?”
林渡之答道:“按照佛门的辈分,我师父与十寂法师同辈,如今慈恩寺方丈是十寂法师的弟子,与我同辈。慧德监院是方丈弟子,便称我师叔,寺中大多数弟子辈分比监院更低……只好称我师叔祖。”
“好生厉害,你师父还收俗家弟子吗?看我怎么样?”
林渡之摇头:“莫开玩笑,你一定不喜欢那里。”
“那得看宝华寺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比这尊更大的金佛?”
林深雾重,诵经声渐渐听不清了,只有二人踩过落叶积雪的咯吱声。
“我们没有金身大佛,没有金顶大殿,不在山中,自然也没有云梯,这样说来,好像我们那儿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