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因果干净,两不相干。
他们之间,从不存在兄弟情深、‘家书抵万金’的感人桥段。
真干净啊,多一个字都不写。连最后一封信,也要经别人转交。
送走逐流时,程千仞确实想过这一天。
等事情真正摆到眼前,才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豁达。
两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厮杀。
“程逐流,出息了啊,跟我来这套,死白眼狼,捡你不如养条狗!”
“你凭什么怪他,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还说只要他过的好,虚伪,假话!”
胡副院长捡起飘落地板的信纸,看到落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放心,毕业之后,你可以继续留在学院。”
这不是家书,是朝辞宫向南渊学院传达意志。
南央城里,很少有事能瞒过胡先生。他知道暮云湖血腥大屠杀,也知道程千仞养在身边的孩子,是被哪路人接走的。
但他未留意过逐流字迹,更想不到算不到,就在今年秋天,朝歌阙这个名字,已换了新主人。
程千仞夺回信笺塞入怀中,行礼告辞,仪态沉稳。
他在楼梯口转身说道:“先生,若南渊有难,南央城有难,我愿舍命出战,因为我喜欢这里。但我不会受人摆布。”
直到走出藏书楼,他始终面色平静。
只有手中长剑微微颤动。
太液池边寒柳尽枯,白雪却似阳春柳絮,漫天纷飞。
薄冰封湖,小舟不渡,湖畔落雪未能及时清扫,远望白茫茫一片。
程千仞踩在绵软积雪上,忽有所感,抬头正对上一道怨毒目光。他无心理会,对方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径拦在他身前。
是钟天瑜。
他如今模样与春日入学时判若两人。两颊枯瘦,眼底青黑,神色癫狂。
钟天瑜因为身份‘不够格’,未能亲身参与暮云湖晚宴,但他知道那夜的很多安排。然而第二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花间雪绛没死,想杀他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他在恐慌中传讯回皇都,时间一天天过去,杳无回音。
这件事被他看不到的可怕意志硬生生抹去,没人在意他这个唯一幸存知情者,就像铺天罗网不会在意漏网蝼蚁。
他知道他完了,被家族‘遗忘’,失去扶持,前途彻底葬送。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好端端活着,程千仞依旧心安理得的接受众人崇拜追捧。
恐惧与绝望折磨得他夜夜不得安睡,他受够了。
“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和花间雪绛做过什么!”
程千仞几乎忘了这个人,不曾想对方却死死记着他。
他笑了笑:“你们总是觉得,自己性命天生金贵。别人不过是用同样方式对你,你便无法接受吗?”
钟天瑜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扬手,将凛霜剑抛给身后人:“杀了他。”
宝剑落在脸色苍白的剑侍手中。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向这边跑来。
“出事了,快去找督查队!”
“钟少爷疯了吗?他怎么敢!”
“他没有自己动手,可见没疯。按照院规,太液池斗殴,谁拔剑谁受严惩。最多只能判他言语挑唆,抄几遍院规。”
“钟十六又不傻,怎么会听他的……”
出乎众人意料,一道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木讷剑侍神色挣扎,凛霜剑却缓缓出鞘。
钟天瑜冷笑道:“众目睽睽,你能拿我怎么样?你敢拔剑吗?”
程千仞不看凛霜剑,只认真道:“劝你冷静一点,我一剑既出,你还有没有命在,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钟天瑜对剑侍喝道:“废物,你还等什么——”
寒芒乍现!
喝骂声戛然停止,他像被人扼住脖子,喉间只能发出细微挣扎声。
一截剑尖破体而出,钟天瑜身体轰然倒地。鲜血泼洒。
凛霜剑堪堪离鞘三寸,程千仞转向钟十六:“你自由了。”
神鬼辟易太快,快到没人看清剑轨。
围观众人回神,慌乱四散,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杀人了——”
“拿下他!”
无数督查队员向湖畔涌来,将程千仞重重包围,黑衣如潮覆盖皑皑白雪地。
忽而人群分开,整齐行礼。漫天风雪之后,院判显出身形。
“公然行凶,你眼中还有没有学院规矩?”
程千仞剑尖指地,鲜血流淌,剑身明亮如故,映照他冷漠眉眼,甚是骇人。
“学院行规矩,理当一视同仁。这人拦我去路时,你为什么不出现?”他回身望向藏书楼顶层,他知道副院长站在那里:
“你想看我如何选择?这就是我的答案。”
谁要这自欺欺人的安稳。
执事长喝道:“放肆!你在跟谁说话,立刻向院判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