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2)
“那既是去北疆,大人可又升官了?”
“升了,”方镜一笑,从袖中掷出一锭银子,“赏你的。”
十九赶紧接住,脸上乐开了花儿:“谢大人!”
十九离开后,方镜背手走入街市,在一巷道停下。
巷子很窄,墙根坐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破烂的乞丐,那乞丐微微垂首,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
方镜照例在他面前丢了一锭银子,只是这次丢下后,却没走,只立在一旁等着。
乞丐这才抬了头,纠结纷杂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地方也黑乎乎的,看不清长相。
“本官很是好奇,”方镜蹲下身,单手托脸瞧着他,“本官日日予你银两,五年来也有千两,你竟没发起来财,这是为何?”
乞丐靠着墙,良久未动,一头枯草下的脸不显神情。
方镜就这么瞧着他,乞丐的嘴终于有所牵动:“草民无能。”
“不是你无能,”方镜道,“是本官无能。”
乞丐钝钝抬头:“草民不懂。”
“你懂。”方镜站起身,弹了弹衣袖,道,“朝代已然更迭,江山随之易姓,你瞧这街巷之中,有几张熟识面孔?”
“绵启曾是兖朝最为繁华之所,经逢一年战乱,这街上往来之人,不是伤了,就是亡了,布衣之家尚且流离失所,你一介乞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你可是无能?”
乞丐沉默不言。
“别坐了。”方镜道,“坐久了,只怕筋骨也萎缩了,爪牙不利,如何讨食?”
“北疆的风水养人,你该同我去看看。”
乞丐终于站起身,望着方镜,没有言语。
“今年多大了?”方镜问。
“二十。”乞丐答。
“好,这便是你的名讳。”方镜揣手走出巷道,二十紧随其后,“给十九找了个哥哥,这小孩该高兴了。”
方镜无事闲逛,买了好些小玩意,也不嫌二十脏,全推他怀里让他抱着。
街上的贩夫走卒,每见他来便笑脸相迎,银子照赚不误,等他一转身便是些“小人”、“叛臣”、“庶子”之类的字眼,方镜倒并不介怀,二十也沉默听着。
得亏十九没来,不然又是好一番理论,方镜立刻感受到二十的好处。
逛至一座宅院,方镜被吸引了过去,他头一遭瞧见如此堂皇的道观,门口两座石狮子,也甚是巍峨。
待他走近了去看悬着的匾,却写着“杨府”二字。
“这是何处?”方镜问向身后的二十。
“杨涓杨海秀之宅。”
“怪道是,”方镜两手揣袖,“原来是他的府邸。”
杨涓与方镜同为前朝旧臣,名声却是两处。
每提及杨涓,人皆道是贤才忠臣,世之高士。
而论及他......不提也罢。
杨涓有一方烈性,得知国破,兖朝旧主自缢而亡,他怒斥叛军,挥刀自刎以身殉主,万幸被救下了。
新君敬他忠义,拜他为太保,杨涓执意请辞,自称不想过问官场之事,愿一心修道。
皇帝仍不肯放他走,便留其官职,封他为水清真人,划地为观,为他修缮宗祠与府邸,允他求仙问药,自在清修。
方镜感叹:“真是舒坦啊。”
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声响了,尔后跑出一个粉嫩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东张西望了一阵,就发现了方镜,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就想往他这跑。
没跑两步,小丫头“倏”地被抬高,杨涓一身道袍,从身后将她抱起来。
小丫头发现来人,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杨涓应了声,往她脸上蹭了蹭道:“暧儿想跑去哪儿?”
杨暧被蹭的“咯咯”直笑。
杨涓没发现两人,抱她入了门。
门“吱呀”关上,方镜却看的入了神。
二十见他一直没动静,叫了声:“大人?”
方镜自觉失态,转过身往回走,道了句:“养个女儿好。”
有个这样的爹更好。
行了许久,方镜突然停住,转身问二十:“他女儿多大了?”
二十不假思索道:“四岁。”
方镜一笑:“这你也知道。”
他背手又往前走:“看来该叫你在这街巷多待两年。”
二十沉默半晌,道:“草民愿意。”
方镜出了好大会儿神,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难得没听懂:“愿意什么?”
刚问出口,他又反应过来,回身道:“跟着本官,需得灵活点,不然容易丢命。”
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补充:“本官的名声你也知道,若有些不知分寸的刁民朝本官丢些鸡蛋瓜果,还需你替本官挡着。”
“也别叫草民了,”他又道,“以后自称卑职。”
二十一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