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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75)

茶叶是灯节当天贺兰砜在街上买的。出门做生意的除了北戎人还有许多大瑀行脚商,有的杂货铺子荟萃百物,大瑀、北戎、金羌的新奇东西应有尽有,靳岄还看到了来自海国琼周的巨大螺角。但两人都囊中羞涩,便只买了些最便宜的碎茶叶。

碎茶叶滋味当然不够好,靳岄虚心接受了大巫无礼的评判,在心里默默揣摩他的来意。

“你过得不像个奴隶。”大巫用手杖敲敲靳岄的膝盖,“头发为什么不梳北戎发式?还有你这袍子靴子,奴隶可不该穿这么好的东西。”

靳岄穿着其实极普通,贺兰砜根本没法让一个奴隶穿戴得多好,但他明白大巫的意思:在烨台他见过真正的奴隶,他们在寒冬里也只能穿着单衣,若没有靴子便赤足在深雪里行走。

“高辛人行事果然与北戎不同。”大巫哼哼地说。

靳岄手臂上的奴隶印记,此时忽然隐隐一痛。他虽知当日大巫出手是为了保护他和贺兰砜的性命,但肉体的伤痛不好痊愈,他心头留下的痕迹更是难以磨去。

“这与高辛人有何关系?”靳岄盯着他双眼,微微笑道,“大巫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是云洲王的奴隶。”

大巫哈哈大笑,终于舍弃手杖,直接拍了拍靳岄的肩膀:“你果然不好对付。”

笑完了,大巫忽然问:“你听过高辛人的传说么?”

靳岄点头:“高辛人被邪狼附身,会给驰望原带来灾难。”

“你信吗?”

“不信。”

“那昨天的火呢?那不是灾难?”

“有火,自然就有纵火之人。”靳岄说,“纵火之人有错,这错怎能牵连到她的族人身上去?”

大巫喝一口冷茶,良久沉沉笑出声。

“那高辛狼崽子,救我倒是很卖力。”他说道,“城南所住的绝大部分都是北戎人,他毫无芥蒂,一一去救,也是难得。”

靳岄:“他有名字,他叫贺兰砜。”

大巫便定定看他:“他和你都是怪孩子。”

靳岄又笑:“诋毁高辛人的传说才是真正奇怪。”

终于将冷茶喝完,大巫摸索着那平素只用来喝油茶的碗,慢慢开口:“高辛人的邪狼传说,与我有极大关系。”

***

房中,贺兰金英正跟贺兰砜讲述朱夜的过去。

高辛人信奉风神与鹿神,高辛神女往往由族中拥有驯鹿天赋之人担任。神女一脉的女性似乎天生就擅长与鹿沟通。生活在驰望原北部、库独林山脉周边的风鹿体型巨大,性情温顺,神女从小便会学习如何驯服风鹿为自己所用。

朱夜的母亲是高辛神女,她在高辛族遭遇灭族灾难的当夜,驱使鹿群带着十余位高辛人逃离血狼山,一路往北,最后在英龙山脉落脚。

不久后,她生下朱夜,并把自己的所有本领和高辛族的所有故事全交付给朱夜。

朱夜手中的乌金弓名唤“擒月”,是高辛族代代相传的神弓,据说高辛王能用它射下月亮的碎片。

这一场火朱夜已经筹划很久,只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原本打算在岁除灯节上引燃火龙,但时机不对:当时北戎正在列星江与大瑀对峙,北都戒备森严,她找不到可以潜入允天监的机会。

“她这一箭,是为泄愤,为复仇,也是为了逼我做出选择。”贺兰金英说。

贺兰砜心头一跳。

“砜儿,”贺兰金英唤他,“我们的阿爸贺兰野,是高辛族最后一位王。”

贺兰砜怔怔呆坐,耳中轰然。

他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两人先后离世已有多年,母亲善奏乐歌唱,父亲则有一手漂亮的弓法,他还未学会走路,已经在父亲的教导下懂得用小手拉开弓弦。

真相与父亲告诉他们的故事有不少出入。

几十年前,金羌找到了高辛族聚居的地方,开始屠戮高辛人,试图夺走血狼山的铁矿。高辛族人没有足够抵抗的军队,高辛王贺兰野策马狂奔千里,抵达向来与高辛交好的北戎,请求援助。

当时的北戎天君答应了,不仅派出军队,更调遣了王子哲翁随高辛王回血狼山。

让高辛王没想到的是,北戎驱走金羌之后,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扫平了血狼山山脚所有的高辛营寨。当夜血狼山燃起熊熊大火,火烧毁了高辛人的家,烧化了死者的尸体,宣告从此以后血狼山的一切归北戎所有。

高辛王活了下来,作为一个俘虏。他把屠戮者带回家乡,这件事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贺兰野一直被囚禁于北都,直到北戎天君第一次突发恶病。大巫告诉北戎天君,应当将污秽者驱逐出北都,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来。

贺兰野终于得以离开北都。他没有了族人,没有依傍,身上只剩大巫临别时给的一点儿银钱。他不再是高辛王,不过是流离在驰望原上的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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