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两人都沉默着,最后是靳岄先开口:“官家如今可好?”
岑融:“不必如此生分,你……”他想让靳岄直呼其名,就像以前一样,但临开口已紧紧抿唇。他是君,靳岄是臣,又有之前的许多事情,两人已经不可能一如往常。
靳岄与他在晨雾中往前行去。燕子溪在外城的这一段尤为热闹,一路上卖吃的、卖喝的,马头竹篮盛满时令鲜花果子,卖花的人唱着清脆曲儿招徕客人。岑融想起年少时他也曾与靳岄逛过这样的集市,如今旧地重游,心绪已经大不相同。
岑融心中对靳岄存着愧疚,两人一路行来都是无话,站在燕子溪边上时,依赖着溪上轻雾,他才开口:“你想要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靳岄晓得他话中意思,笑笑不答。
“朝中如今人才紧缺,你若有意为国效力,我立刻可安排你进御史台。”岑融又说,“乐泰常抱怨手下无人可用,你与他一定相处得来。”
“不了。”靳岄摇头,“说到愿望,子望确实有一事相求。”
岑融立刻道:“你说。”
“请官家放过子望,放过靳家。您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理当循规蹈矩,不可僭越。”靳岄说,“您若能答应我这件事,子望一生感激。”
岑融沉默许久,艰涩道:“你果真恨我了。”见靳岄又不答,他想起内侍所说的话,迟疑着问:“听闻你回京时,带了一个匣子。莫非是贺兰砜……”
靳岄飞快眨了眨眼,立刻道:“别说了!”
他语气很冲很急,岑融登时截断话头。靳岄回头跑上街面,回头看岑融一眼,双手作揖虚虚一拜,拧身便走。他走得飞快,拐到街角才刚停下。等心口剧跳稍缓,偷偷探出个脑袋。燕子溪边上已经没了岑融和侍卫的踪迹,想来是已经走了。
他满心莫名,不知为何岑融会以为贺兰砜死了,装在那匣子里。但靳岄巴不得他有这个误会:按照他与岑煅等人的商议,在奏报西北军战事的军报里,岑煅不能提贺兰砜,更不能提那些买来的白原马和高辛马。
他们要尽可能地隐瞒岑融,直到无法再瞒、一切大幕揭开的一刻。
端午,梁京仍笼罩在晨雾之中,好梦初觉。玹王岑煅率领一小支军队,带着功勋回到了梁京。
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但并不一同进城。等到城门过路之人渐渐稠密,这两人才骑上马儿,装作旅人,顺利进入梁京。城门士兵只记得那两匹马上有一位少女亮出了明夜堂的标志。她身后的人戴着笠帽,从帽檐下透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我看到了一头骑马的鬼哩!”士兵转头对人说,“狼眼睛,狼面容,啧,不会是狼妖吃人之后化的形吧?”
这件事后来在梁京被传成了带血腥味儿的诡怪传说,那是后话了。
同一日,仙门城守夏侯信等人因清剿沈水下游乱象有功,回梁京禀报、领赏。两队人分别从南侧与西侧城门进入梁京,并无交集。
阮不奇和贺兰砜先回到了明夜堂。她才刚下马,回头一看,贺兰砜已拎着包袱翻入靳岄家的院墙。
靳岄起得很早。明夜堂的人几日前收到阮不奇的书信,岳莲楼拿着两张信纸过来,在他面前故意一字字大声念。靳岄对他又爱又恨,恨全是因他多嘴而生,但是听到信里说贺兰砜也会一起回来,他登时甩去所有恨意,开天辟地头一回主动跳起,狠狠抱着岳莲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可他实在起得太早了,在院中等了半天,昏昏欲睡。乍听见院墙传来声音,他心头一激灵,回头时忽然被一顶笠帽罩在头上。来者把他拦腰扛在肩上,砰地踢开了房门。
靳岄被贺兰砜抱着扔到床上,昏头昏脑中抓住贺兰砜衣带:“我娘和……”
“都不在。”贺兰砜揭了靳岄头上笠帽,不巧弄松了簪子,靳岄一头黑发散在床上,他趴上去就吻,在浓蜜般的低吟里断断续续回答,“我跳进来时,看过了,今日端午……是去集上,买茶酒?”
靳岄笑他猴急,又笑他稚拙:“是去宁元成家里陪他娘亲了。”
贺兰砜叹道:“那不正好?”说着把靳岄衣服剥去。
在贺兰砜怀里,靳岄常感觉自己处于漩涡中心,是列星江水面上能卷死人的水窝,是驰望原晴夜里打着旋的星辰。晃动摇摆,不休不止。浓夏才刚刚起意,又是清晨,屋里原本并不热,两个人却都大汗淋漓,两枚汁水迸溅的、熟透了的果子。
滴落的汗水砸在皮肤上,掀起风浪。贺兰砜如同在驰望原的草场上驰骋,他翻动靳岄,在黑色的长发里寻找月亮湿润的目光。他吻他的眼睛,舔去月亮的泪水,知道那不是因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