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血污很快被清理gān净,老钱赶在侯爷发作之前,十分乖觉地带人撤了个一gān二净。
屋里更安静了,裴谨睨着那不太好意思抬眼的人,轻声笑问,“长本事了,枪法挺准,还能杀人不眨眼?”
仝则窘得声气都不大自然,“那什么,反正也不是好人,我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
裴谨,“……”
这番大言不惭的也算是到位,决断快是这人一贯的优点,关键时刻没有纠结和妇人之仁,有时候比自己还下的去手,诚然仝则和李明修也没有十几年的相处下来积累的qíng感。
再去苛责没有意义,裴谨见仝则一脸无辜茫然,心底业已软成了一团浆糊,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仝则这才好意思抬眸,“你刚才,是不是要问他什么很重要的话?结果被我给……”
裴谨捏了捏他的手,没加什么力道,之后gān脆地摇头,“都过去了,问不问没多大意义,其实不知道也好,我就不会那么恨他了。”
仝则默默舒一口气,“没想到他藏得那么深,幸好你察觉了。多大的仇恨能坚守一辈子,伺机而动,就为最后一搏,这心xing是真够坚韧的。”
“血海深仇,不是对我,是对我父亲。”裴谨大概讲述了来龙去脉,适才没来得及感慨的那一口气,终于在此刻叹了出来,“他存了必死之心,你不杀他,他也不打算活了。”
仝则旨在安慰,想了想道,“他一直……对你很好,到底也没舍得直接要你的命。”
这话原本是为宽心,可实则却有点扎心,好在裴谨想到了,也都明白,“感qíng是相对的,他大概也很矛盾,既想毁了我,又想让我得到自由,但的确没有想过要我死。”
说完,他换上一副不怎么沉重的揶揄腔调,“还没多谢你及时赶到,你这人,还真是怎么打发都打发不掉。”
仝则摸着下巴发笑,现在就算说他是狗皮膏药也无所谓了,随即想起再不用装张来生,他可以做回仝则,可以光明正大赖在裴谨身边,转眼已是一年光景,这份憋屈蔓生在心底,眼看就快要长成一片荒原了。
他欺近裴谨,不大要脸的抵在人家身前,“我知道你心里有谱,战无不胜,可冷箭防不胜防,上回没陪在你身边,我肠子都悔青了,就怕你万一有点危险,又会把我弄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你知道么?我是真的怕了,那时节赶路,看见还没修好的铁轨,心里又激动又着急,想着要是能早点通车多好,我就能早点见着你了。”
话匣子一经打开,如同奔逸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我一路上都在担心,怕你被人暗杀,或是下毒……想过无数次,可又觉得你不该是那个下场。每到一个地方,我先找邸报来看,后来发展到进了庙就拜,我不懂那些神佛娘娘,只觉得是个神仙就行,连送子观音我都拜过。再后来病了一场,我当时就想,也许是替你把厄运担了,那也好,你一定就能平安无事。没想到看见的是你目不能视……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么……”
“我只是怕了,不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时常胡思乱想,怕的要命……”
仝则说不下去了,禁不住垂首哽咽,憋了太久,还要在人前装出一派淡然。赶路的时候流过汗,也流过血,唯独不曾流过泪,他从小就知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在无关痛痒的人面前流,和苦涩的盐水没什么分别,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任凭泪水抑制不住的奔逃出了眼眶。
他低下头,吻上裴谨的手背,没有抽泣,而是无声的泪流满面。说到底,他还是不愿让裴谨看见他脆弱崩溃的样子,然而不再有逞qiáng意味,单纯的只是不想令对方难过。
心里也觉得自己矫qíng,可又实在是压抑不住。
裴谨默默注视,暗暗想着要给足他释放的时间,那些话听上去有点语无伦次,是仝则在镇静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开口直言的,这人看上去狡黠务实,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最让人弄不明白的是年纪轻轻,似乎已拥有不惑的心境,什么都不在乎,平静且心安理得的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却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无助。
心口一阵酸软,却又分明疼得发甜。
裴谨在仝则看不见的地方,不加掩饰的动容,随后轻轻拍着仝则的背,极尽诚恳的宽慰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一声不吭替你安排,无论顺境逆境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