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笑了下,倒也无谓计较,“现如今言官风气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王玥一叹,神qíng忧虑,“要是光过过嘴瘾也还罢了,可他们会的多着呢,什么集体上书、哭谏、辞官,再不行还有死谏。这些个文人,整人的办法多得是,各个都能让皇上吃不消,何况你我?我真怕有一天禁城登闻鼓声响彻,六科廊的那帮家伙会把你bī得退无可退。”
所谓登闻鼓,原是太宗皇帝所创,本意是若遇冤民击鼓申诉,皇帝可亲自受理。可惜民告官实在艰难,遑论是面圣亲口诉说冤qíng,只怕还没接近那面鼓,人就已被守城护军she成筛子了。
于是久而久之,设立那鼓的初衷已被人淡忘,反而演变成言官若有弹劾奏疏,又怕司礼监中官不肯及时传递,就会去皇极门外敲响这面大鼓。鼓声震耳,只消响一下,深居禁廷的皇帝便会知道,必是有紧急的奏疏要呈报。
而司礼监掌印,确是先于皇帝接触奏章题本的人,倘若群臣对其人不满yù弹劾,又想不被阻止,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敲响这面声彻寰宇的登闻鼓。
容与默然,凝眉想了想那场景,不知为什么,一股直觉涌上,暗暗预感王玥的担忧,终有一天会成真。
说到底,帝王的宠信不是白来的,坐上这个位子,就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制衡前朝也好,震慑官员也罢,都在人cao控摆布之下;又或者gān脆是一把剑,皇帝抬手指向何方,他就要冲上前斩杀,直到染尽鲜血,方能还鞘封藏。
卒子过河,没有回头路。既是棋子,又已被摆在棋盘上,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
出神一刻,他低头轻笑,“仲威的意思我懂,是要提醒我及早抽身。可说句不好听的,上船容易下船难,我也没想明白能退到何处去。若真有那一日,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这四个字罢了。”
王玥怔了怔,心中慨叹,默默喝gān了杯中酒,“好一个问心无愧,那便希望永不要有那一日。等到此间事了,皇上不再需要我驻防京畿,我是一定要再请调去边关的。到时候,你若还在做这个掌印,不如和我一起,我领兵你监军,咱们好男儿志在四方,并肩驰骋那才够畅快。”
好男儿志在四方!一句话,勾得容与胸中生豪气顿生,当即朗声道,“就依仲威,有朝一日我也随你去大同,去辽东,去河西。厉兵秣马镇守边关,做一番男人应做的事业。”
执起酒杯,仰头喝下那辛辣无边的烈酒,只觉得热血涌动,四肢百骸都像是在燃烧,如同心中豪迈的激qíng,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王玥笑着陪他畅饮,此时兴致正高,他索xing拉容与起身,“不知道你的箭术都忘光了没有,走,陪我去演练演练。”
相携行至花厅外,他令仆从高举了数十枚火把,将院中照得恍如白昼。
容与接过他递过的qiáng弓,没有迟疑,借着热血沸腾的劲头用力将其扯满,一手搭上羽箭,凝神瞄准正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箭如电,瞬时力透靶心。
满院的观者齐声道好,王玥连连击掌,欣慰颔首,“你果然聪颖善学,如此,我可以放心带你去戍边了。”
二人相视,都不禁开怀而笑。恰在此时,花厅里有人报了一声,“太太来了。”
容与回首,见一位年轻妇人正款款走过来,面容姣好神qíng恬淡,视线落在王玥身上,柔软中透着关怀与眷恋。
知道这该是王玥的妻子,容与忙向她拱手行礼,叫了一声嫂夫人。
她颌首致意,对容与温和一笑,“这位想必是林掌印了,我时常听相公和小姑谈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好俊朗的人才。”
容与含笑谢过她夸奖,请她直呼自己名字就好。
她微笑点了点头,才又转顾王玥,“天晚了,我估摸你今日必是要陪容与的。这会子寒气重,虽喝了酒只怕还要郁结在五脏六腑,更容易积下病。你和林兄弟别嫌我多事,还是添些厚衣裳的好,看入了夜愈发凉下来了。”
一面说,一面吩咐侍女将衣衫送上,容与接过来,听那侍女笑道,“太太也快些回去吧,更深露重的,万一再冻坏了小少爷就不好了。”
心下一动,容与向她腰腹间望去,果然见她小腹处微微隆起,原来已是怀有身孕。霎时间,一阵羞愧感涌上,万没想到因自己来访,会给人家夫妇造成不便。
容与满心歉然,躬身长揖,“实在对不住,不知嫂夫人有身孕,深夜叨扰惊动,还望二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