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阻路的桌凳,到我们跟前道:“在下在二楼有个房间,二位公子若是愿意便上去住吧。”
小二叫道:“这怎么可以客官可交了一个月的房钱呢。”
我双拳抱于胸前微微俯身,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凡事先来后到,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一个后来者腾房间。”
他道:“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再说了落拓者住哪里不是住。那柴房地处幽僻我瞧着也挺好。”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绾绾已从袖中摸出了金骡子递过去:“如此,便多谢先生了,这些不成敬意请笑纳。”金骡子流灿之光映在那双深眸中没掀起半分波澜,他神色平静道:“小公子还是将这东西收起来吧,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窗外寒风愈加成势,时而呜咽,时而狂啸,敲打着棉纸破碎的窗棂,阴冷灌进房里。
好容易踩着陡峭的木板楼梯上了二楼,推开染满了油垢污秽的门,绾绾一双秀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屋子相较于客栈而言并不算小,可行塌处却是块只容纳的下一人的狭小木板,上面马虎铺了些荆布褥子。床榻旁放了张矮木小几,搁置着一小把浅碧色葵瓣迎春茶壶。摸了摸桌上竟有湿意,再转眼一看窗户正大敞着,外面寒风雨料峭,不时有细细蒙蒙的雨丝漂浮进来。
顺着我的实现望过去,绾绾‘呀’了一声,连忙将包袱放下去关窗户。拼接处的窗框竟缺了一块,风势稍强便将刚关上的窗又生生吹了开。
我拉住要往外走的绾绾,劝道:“你瞧这地方如此贫瘠,就算找人修窗户又有谁会来呢。左右我们就在这儿住一晚避避雨,天一晴咱们就走,别人住的我也住的。”
她倔强地不依,还未言语眼眶却先红了:“公主金枝玉叶,何苦趟这趟浑水。”
打开包袱将‘苕华’拿出来,周围灰壁残垣,温润无暇的玉质如错落在尘灰中一颗明珠,越发清越高华。我抿了抿下唇,坚定地说:“为了笙哥哥,什么苦我都能吃。”
绾绾道:“陛下派遣萧公子为钦差特使到太原协助留守迎战突厥,虽说不是什么好差事但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吧。他不过是几天没给公主回信,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窗缝处的棉窗纸破如柳絮,风从那里吹进来,凛冽的凉意一直到了我的心里。烈寒中透着沁心的苦涩,因舟车劳顿而暂时隐遁的不安又被重新唤了起来。
我有些沮丧地说:“你不知道临行前笙哥哥答应与我飞鸽通信的,可‘小饭’每次都没有将书信带回来。先前几次我以为是路途遥远丢了也说不定,可若说回回都丢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最近几次‘小饭’每次回来都在窗前咕咕唧唧叫个不停,显得特别焦躁,它是我和笙哥哥一起养大的,是通灵性得。”
听了我的言语,绾绾也忧虑地坐在了床边,声色绵绵低喃:“公主说走就走也不知江都宫里先下情形如何,还有那帮了咱们的宇文将军会不会遭殃?”
我趴在床侧,拖长了音调气虚无力道:“你放心,宫廷里向来都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他那个神能通天的老子有一百种办法帮他脱罪。”身侧静默无言,仿若意识到什么,忙直起身来安慰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别人将你捉去受罚得,大不了找到笙哥哥后咱们就不回去了。”
清炯动人的大眼颇为惊讶地瞪圆了看我,如碧空清透泛着天光。我莞尔一笑,那个晦暗阴仄的囚笼,既然逃了出来又有谁还会想着再回去呢。
亥时刚过,雨总算停了,窗外风吹过竹摇影斜,带着雨后初霰的芳草清香。将蜡烛吹灭了,透过窗帷闪出的缝向外看,那一望平川的乡野之上,月高夜静,相比行宫里入夜后宫灯锦簇的欹然绚丽,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拿起桌上的浅碧色葵瓣迎春壶借着月色细细探看,薄瓷的质地并不是极好,但上面烫的蜀葵却是笔意婉转、意境高远。这样精巧的东西不像是客栈里所有,兴许是将房间让与我们的先生落下的。
‘吱呦’一声门被推开,绾绾抱了些棉絮毯子进来,边铺床边道:“方才出去向店小二借的,铺在床上公主夜里可以睡得舒服些。”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拿起茶壶就往外走:“这大概是白天的那位先生落在这里的,我去还给他。”
没走出几步被就绾绾拦住了,劈手将茶壶夺过来道:“外面都是些男人,越到夜里越咋呼,还是我去吧。”看了看半敞的窗户又嘱咐道:“外面的人能从窗户看到里面,公主千万不要点蜡烛。”待我一一应下后她才推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