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慢踱着步走到我们跟前,“其实……”
“咳……”心弦一紧,硬撑着开口阻止,随即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脖颈传来,将即将出口的话语硬生生阻挠在嘴边。我下意识地捂住脖子,试图压制住咳嗽,因为每一声都牵动着陈年旧伤,忽轻忽重,在痛楚边缘上徘徊挣扎,那感觉不论何时何地都几乎要将人逼疯。
因为我的打断他们两个人都看向我,那是两道怎样的视线,可以包含如此复杂的情绪,竟让我一时错而无力分辨。缄默片刻,阿史那翎先打破沉默,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李世民上,沉声问:“其实什么?”
“其实是忆瑶害怕蟑螂,一发现这东西就立马扑了过来,她是怕丢脸才编谎话骗你。”他视线丝毫不挪地凝着,原本清越如环佩的嗓音竟蒙上暮钟般的黯然沉忧。
阿史那翎轻笑一声,语中笑音夹杂着细不可闻的清冷疏离:“富丽堂皇的秦王府也会有蟑螂这种东西?看来秦王殿下对待下人太过宽厚纵容。”
“这可赖不得他们,我的卧房也是书房,从不随便让人进来。”李世民回道,终于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一瞬让我感到轻松无以复加。
阿史那翎道:“看来我和忆瑶进了来还挺荣幸。”
“那是自然。你看贵客来了这么久连杯茶都没上真不是待客之道。”语罢,李世民便开门叫人奉茶,依旧是刚才引我来的那个小侍婢端了矾红果纹墩式托盘,上面放着三盏胭脂红沿葵茶杯。香茗青烟,余香袅袅,气氛随着这慢慢沉雾也变得舒和温润起来。
温热茶水润泽下,干涩撕痛缓缓流逝,我感激地看向李世民,他却再也不看我,只是凝着被他丢在一边的沉香木圆雕灵猿笔格像是在怔怔出神。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刚才说蟑螂……会是巧合吗?这果真是我从小到大最忌讳最害怕的东西。
“二哥就会蒙人,说什么军机重地不得擅闯,我看这里还挺热闹。”调侃之声传来,来得恰到好处。只是这局面还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在我记忆里这声音不该属于李元吉,果然率先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少年。穿缂丝宝相花暗八仙幛沿锦服,头戴雕螭龙犀冠,眉清目秀相貌不凡,该不会是等闲之辈。他微微怔愣地看着室内面面相觑的几个人,忽而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妙笑容,箭矢般闪到李世民身边,低声道:“招架艰难吧……”
李世民冷瞥他一眼,将他拉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堂弟,淮阳王李道玄。”我们依制行礼还礼后才注意到夕颜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进了来,兀自站在暗处仿佛甘愿被忽略。依我的计划原本是想让璃影寻个由头躲出去避免和李元吉碰面,王珪到前厅后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也来了,我在赌夕颜一定会沉不住气跑过来看,然后就是那一副在内古怪在外暧昧的场面……人算不如天算,全乱了,不光场面,我的心也乱了。
“看来二哥与……两位公主相谈甚欢,他病中甚少与人长谈,记得唯一一次还是上次和李大人。”李道玄笑道。李大人?难道是……
李世民面露惋惜之色,道:“魏公确实是不世之豪杰,却败在一个叛主反复的小人手里,当真让人唏嘘叹息。”我心中讥笑,说王世充是叛主反复的小人,那么他李唐又是什么人?那个他口中所谓小人做的违逆伦常宗法的事情他李家一样没少做。只不过一个明目张胆,一个多了些自欺欺人的粉饰。
我心里骂得痛快,未曾收敛神色,竟将笑意外露。李世民目露精光定定看着我,“公主笑什么?”在那道精明深邃视线注视下我禁不住一哆嗦,他不会看出我在想什么吧?忽而又□,他又不是神仙,就是比别人多一窍,也不至于通晓人心。
我道:“我是笑秦王若要悲天悯人还是放在别处好些,这个李密原本拥立粮仓战将,天下大势半数归其麾下,沦落到此覆灭地步,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鼠目寸光,贪心不足。”
一语刚落,李道玄煞有诧异地道:“你竟然说天下俊才敬仰的大英雄鼠目寸光?那你倒说说他是如何鼠目寸光,咎由自取得?”
我瞥了眼李世民,见他没有阻止,反倒以手擎颌似乎也在等我说下去,便只好继续说:“除翟让,定瓦岗,收裴氏,一气呵成令李密名声大噪。甚至出现谶谣暗自映射他日后为帝,若此时他真有帝王胸襟,就该一鼓作气趁机攻下长安。谁知他竟贪恋粮仓与东都富饶屯兵城下与洛阳守军对峙,殊不知洛阳被……经营多年,城墙坚固,若是强攻任凭他兵力雄厚粮草充足皆占不到优势。如此虚耗数月,待宇文化及逃窜至此与王世充两相夹击成犄角之势,还真成了雁坠涧谷,虎落平阳,不过为世人增添几分英雄末路的谈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