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可逃(140)
他们还是启程回了金陵。卫殊行在自己眼上蒙了一条黑色的布,柳云生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得倒坦然:“提醒旁人我瞎了,让他们注意看路,不要撞到我。”
柳云生叹口气:“你倒是还挺替别人着想。”
卫殊行慢吞吞摸上柳云生的脸,认真道:“你每天要记得自己亲我,不然我找不着位置。”
柳云生第一次被他弄笑了,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肩膀,轻轻应道:“好。”
卫殊行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他一直能感受到体内那团不和谐的存在,且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它。柳云生则终于开始思考这件事实,比咀嚼着苦涩的果更加难捱。
顾飞雨有次竟在香火云集的寺庙门口撞见柳云生,一时感到不可思议,问:“我不知你也会开始信起了神佛,莫非你是来找住持比试的?”
柳云生一时哭笑不得。他抬头看向烟火缭绕下的庄严佛像,缓缓开口:“聊胜于无。”
可能时间在人内心煎熬时会放慢脚步,柳云生这一年过得相当漫长。他甚至有时会庆幸卫殊行已经看不见了,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有多难过。
冬天,柳云生在屋前将积雪扫开,突然,他看见庭院门口低着头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姑娘,戴着黑色的棉兜帽。他刚想开口询问,姑娘就抬起头,惊得他差点握不稳扫帚。
“白芷?”柳云生不由得觉得不可思议,自从离开清风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白芷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样水灵的小姑娘,眼尾甚至还有些沧桑。她朝柳云生点了点头,然后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竟是一个抱着包裹的清秀小孩,瞪着看上去就十分倔强的眼。
柳云生走过去,低头看向正在对自己瞪眼的小孩,好奇问:“这位是……?”
白芷道:“我徒弟,白青。”
“他……”
“捡的。”白芷淡淡道。
柳云生怔了半晌,才缓缓道:“……好久不见,白姑娘。”
白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一成不变:“不寒暄了,卫殊行呢,我是来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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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说她在南疆寻了七年,学了很多新东西,终于找到了解蛊的方法,并且这不是为了卫殊行,而是因为这是白术死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她只是为了完成义父的心愿罢了。她的小徒弟白青一直坐在她旁边,端着小脸,显得很正经。
白芷在卫家待了三天,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替卫殊行除蛊,柳云生每次都被关在门外。三天之后,她就立马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份修养的药房和字条,字条上写着:蛊已清除,义父心愿已了,就此作别。
卫殊行突然感觉自己轻松许多,不用再同自己的身体做抗争,身上蔓延开来的红色的纹路亦奇迹般消失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眼盲已是木已成舟,白芷也没法治好,但卫殊行已经心满意足。
柳云生开心得恨不能轻功绕着金陵城跑三个圈,抱着卫殊行久久不肯松手,喃喃道:“我再也不用担心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你变成死人了。”
卫殊行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可惜白姑娘走得太快了,不然我还想问问三叔葬在何处……”
与此同时,城外,白青整个人包得像个团子,揣着包裹跟在白芷身后,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急?”
白芷头也不回:“金陵不能长留。”
白青绷着小脸,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要死了,因为那个蛊。”
白芷稍愣了愣,拉开衣袖,看见手腕的血管处,一条猩红的纹路开始延展,拉回了袖子,缓缓道:“我剩下的时间,足够你学完所有的机关术,届时你就长大了。”
她并没有习得解蛊的方法,相反,她得知这个蛊一旦植入生长,便永远无法清除,但可以改变宿主。所以她只是将卫殊行身上的蛊,引到了自己身上罢了。
她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但她并不感到悲伤或难过,这便是她想要的,——所剩无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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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开春,柳云生驾来了一辆马车,冲卫殊行喊:“我把八抬大轿拖来啦,你上不上呀,卫兄!”
卫殊行笑:“还没过多久,你就开始欺负我眼盲了。”
柳云生扬起鞭子:“快上!”
卫殊行问:“我们去哪?”
“天涯海角。”
“胡闹,认真点。”
“好吧,云山,我们去云山。”
“云山?我也能去?”
“反正你什么也看不着,既暴露不了云山的位置,也摸不着什么武功秘籍,想来我师父没理由拒绝了。”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