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282)
“师尊有令,长夜怎敢不说?此事说来话长,便挑重要的说吧。这次密袭虽说是打着冥王名号做的,但实际操控者,却是那个叫刹罗的鬼将。
师尊是否知晓她与宁师叔和慕家的渊源?据我查实,她是携着鬼族的诅咒一并降生在慕氏的,在还是慕家小女儿时,便已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阴邪之体,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非但修不得灵,还喜好与毒物为伴。小小孩童却这般不合群,定会遭到族中所有人的排斥,幸好有长姐慕清屏的回护,才不至于落得太过悲惨。”
说到这,君长夜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便顺口道:”幸好有师尊当年相救,否则……”
否则天地之大无处可去,或忍饥挨饿,或冻死路边,亦未可知。
可月清尘之所以会救自己,却偏偏是出于对苏羲和的爱和愧疚。
愧疚便罢了,可是爱,君长夜不能忍受。
接受君长夜如此靠近和触碰,对月清尘来讲本就是一桩难堪的耻辱,可他无法抗拒,索性合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可听着听着没了下文,便抬眸一看,见对方神色复杂地盯住自己,下一句话却是没头没脑:
“她到底有什么好?”
这种指代不明的问题月清尘自然不可能回答,君长夜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不愿在二人中间提起苏羲和的名字,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便小心地将月清尘放平在床榻上,又替他拉紧被角,轻声道:“夜深了,师尊好好休息吧。若你不愿去劳烦宁师叔,明日我便找个修木灵的修士来替你疗伤。”
语毕,他在月清尘身边隔着一个枕头侧躺下来,闭上眼开始假寐,实则却调动一切感知放在对方身上,等到月清尘合上眼睛,鼻息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便睁开双眼,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将月清尘揽进怀里,运起内息替他暖身,直到感觉被窝里和怀中人身上都暖和了,才暂时放下心来。
君长夜如今修魔,虽内泽深厚,可身上攻伐之气太甚,若亲自替月清尘疗伤,只怕会适得其反。他知道月清尘的伤在夜里最为凶险,便一夜未再合眼,小心看护,与对方头挨头躺到天明,直到天光大亮,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穿好衣服,下床去寻医者了。
君长夜走得匆忙,只随手盖了盖脖子上的伤口,未仔细遮掩,谁料一出门便正碰上纱缦华,后者一见他行色匆匆,心中顿时生疑,再仔细一看,便瞧见他脖子上隐约的狰狞伤口,心中了然,却按下未提此事,只是上前道:“尊上,您昨日吩咐做的衣衫,再过三日便能做好了,到时需要缦华替您送进去吗?”
“不必了,”君长夜微一摆手,“到时交给我便好。”
从前的月清尘就像高洁白鹤,朝飞阆苑霞,莫宿炎洲烟,饥餐必瑶草,渴饮惟琼泉,本该翱翔天际,自由自在地振翅于天地浩渺。
可如今,他却生生将这只鹤折翼困在樊笼中,再不得见云霄。他不愿惹月清尘伤心,因此除非必要,便再也不想逼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红衣也好,白衣也罢,桃也好,梅也罢,只要月清尘想要的,他都愿意双手捧到他眼前,这样天长日久,哪怕他再恨自己,也总有慢慢接受的可能。
至于那身红衣,就等到师尊愿意的时候,再由自己亲手替他穿上,以此盟誓缔约,乞求白头偕老,良缘永结。
听他这样说,纱缦华点点头,顺从地退到一边,君长夜则不再看她,径直向前走去,在行过纱缦华身边时,却又听她低着头道:
“缦华听人说过,若太过情深,反而不能事事如意,尊上在心疼别人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君长夜顿了顿,终于露出个笑,道:“谢谢你。”
纱缦华看愣了一瞬,却很快便大方地回以一笑,正欲再说点什么,又听得君长夜淡淡道:
“但世事本不可能尽如人意,无论情深与否,皆是如此,你我本是不信天命之人,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
语毕,他便回过身去,很快走远了。
路过那道挂有历代魔尊画像的长廊时,君长夜在沧玦的画像前立定,很快跪下去,叩了三个响头,在心中默念道:
父尊,求您原谅我,身为人子,却不能替您报仇,实在该死,可师尊非但对我有恩,还是儿子今生唯一挚爱,不管他以前做了什么,此生此世,心意不改。若您在天有灵,要问罪要责罚,长夜愿一肩承受,绝无半句怨言,只求您不要再降罪于他。
一下一下,铿锵有力。
画像上的英俊男子不语,只微笑着望向跪地不起的青年,半盏茶倏忽而过,君长夜站起身来,与沧玦对视片刻后,终是静默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