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在这夜凉如水的时刻,面对着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楼主,她从心中感觉放松,微微的,露出了软弱的神色。
“这世上哪有无所不能之人,那不成了妖怪了么?所谓人算不如开算,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辰楼主人淡淡道:“那位南唐郡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我功亏一篑,还留下这个尾巴。实在是后患无穷,必须解决掉。”
宝锦咬牙道:“琅缳一旦揭穿我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以她的狡诈多谋,常侍帝侧。还不知要弄出什么事来。”
辰楼主人静静听着,纤指拨动着琴弦。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声响,在暗夜听来,格外清晰。
“这个人……留不得了。”
她微微一叹,黑纱下轻吐出一句,却带着千钧的力量,宛如利刃的摄人心神。
……
宝锦第二日早起梳妆,到乾清宫伺奉,却听管事张巡笑道:“新封的贵人宿在殿中,还没起身呢!”
此时一应宫人鱼贯而入,手捧暖巾、铜盆、燃香等物,宝帘一掀,依稀可见琅缳中衣半披,身影慵懒。
皇帝从殿中着衣起身,在侍女服侍下用青盐漱口,眼下却带有轻微的yīn影。
“万岁睡得不好吗……”
宝锦一边用热巾捂盖,以求消退这yīn影,一边随意地问道。
蓦然,她的手被牢牢捉住。
“皇上?”
“你在吃醋吗?”
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绵密有力。
宝锦将手抽回,却纹丝不动。
她也动了真怒,冷冷一笑,朱唇轻启——
“我算哪牌名上的人,吃这种没来由的醋……”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宫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我这一夜是没睡好……但却并非如你所想。”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带着天生的蛊惑力量。
“我听琅缳chuī了一阵笛,整夜都没有睡着,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
宝锦心中一动,想起这奇妙而熟悉的chuī笛回音,漫不经心道:“陈贵人笛音高妙,余音绕梁,让人听而忘qíng——万岁大约想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吧?”
“风花雪月?”
皇帝放声大笑,原本欢畅的笑声,却逐渐变得惆怅……
“你猜中了一半,我是想起当初,那惊鸿一瞥……”他深叹一声,曼声吟道:“伤心桥下chūn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注)
宝锦听得心中一震,故作蹙眉奇道:“万岁真是的,无端吟这郁郁伤怀的诗句,却也太过凄惨——您和皇后娘娘,虽然多有波折,却还是好好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啊!”
皇帝收敛的笑容,点头道:“神仙眷侣……你说的是。”
他叹息一声,随即起身朝外,宝锦贴着他近,只到过若有若无的一句——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
宝锦目击者送皇帝远去后,只听身后裙裳悉娑,清脆的女音宛如仙乐,“你每日起身这么早,真是勤勉。”
宝锦回身行礼如仪,敛目道:“贵人说笑了……这是我应尽职责。”
琅缳指尖的嫣红如流光划过,她长袖委地,如一只绝美而不驯的蝴蝶翩然而来——
“我正要回宫,玉染姑娘不妨跟我一起?”
一旁的管事面有难色,“根据宫规,贵人应乘坐承恩车而归。”
“那样太招摇了,不妥。”
琅缳眼都没抬,一口回绝道。
她不由分说地挽了宝锦的袖,两人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地走了出去,身后远远跟着侍女们,却不敢走近。
“多谢你成全……”
“哪里,皇后才是你真正的恩人。”
宝锦淡淡道。
“她?!”
琅缳抿了抿嘴,蔑然笑道:“不过彼此利用而已……你没见她眼中的光芒,那是要独占所有的狠厉。”
她郑重地望了宝锦一回,幽幽道:“你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注:这是陆游七十五岁时重游沈园写下,意在回忆往昔与沈氏的深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