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起来,这也是桩悲剧。当时的多喜妹妹,背后背着张弯弓,身上穿着件劲衣,说起话来粗里粗气,怎么看都是个长得秀气的小男娃。二皇子自然也将他当兄弟,成天与他骑射比剑,勾肩搭背,毫不忌讳。秋多喜觉着两人的肢体如此亲密接触,当是此情堪比金坚,堪比海深。后有一日,她觉得时机成熟,便寻摸出一件漂亮裙子,作出娇滴滴的小姑娘样,去向二皇子告白。
谁成想,这一告白便告出了一场混乱,一干小娃娃们,连带着那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大皇子英景轩一并尝到了苦头。
秋多喜将儿时的这桩桃花说到这里,便蓦地打住。她摆摆手,痛心地总结:“总之,后来的事儿忒混乱。我日后寻着机会再与你说。反正我瞧上的那好看公子没能瞧上我,这一点我挺纳闷的,一直放不下,日后若能再见那公子,定要与他问个清楚明白。嗯,倒是那公子的哥哥,是个忒坏忒坏的王八蛋,我因六岁时见识了他这么个妖怪,往后无论遇着啥事,都十分淡定。”
因思及那个黑心大皇子,秋多喜没能将自己的第一桩桃花说完,便精疲力竭。她抬头见天色晚了些,便起身告辞,说明日再与舒棠说说自己另两个青梅竹马。
舒家小棠头一回头这么活生生的粉八卦段子,颇觉新鲜,便在心里头牢牢记着,打算等日后无聊了回味回味,觉摸觉摸。
秋多喜走后不久,云沉雅便来了。
云尾巴狼在舒家客栈埋了眼线,安插了人,因而这几日便来得频繁。他也摸清了秋多喜的出没规律,每日踩着时间点来,眼不见为净。
平素里,云沉雅或与舒三易唠嗑,或在客栈里品酒,也不见得回回都寻舒棠。最近舒家小棠也忙活,整日消暑洒水三五次,坐桌陪聊俩时辰,另带着“琴棋书画”,也匀不出太多空闲时间。
云沉雅听闻舒家的棠呆子在钻研“琴棋书画”,便起了兴致。摇扇来后院儿,将葡萄藤下的石桌上,果然杂七杂八地放着些笔墨纸砚,另,还有一只铮亮铮亮的唢呐。云尾巴狼见着唢呐,眼睛也亮了。拾拣起来,把玩一番,便问:“你吹这个?”
舒家小棠眨眨眼,“我听闻抚琴忒难了点,便寻思着选个简单的乐器来学一学。”
云沉雅憋着一肚子的笑,又问:“那为何选唢呐?”
舒棠起身,端然站得笔直,一手贴腹,一手在腹前抬了抬,嘿嘿笑道:“我五指不灵活,但我气足。”
云尾巴狼一愣,一惊,顷刻笑了。笑意涌到嘴角,被他收了收,仍显得十分开怀。舒棠素来是个与众同乐的人,见云沉雅很高兴,她自己也很高兴,也咧开嘴笑起来。
葡萄青藤,暗香浮动,眼前女子纵使粗布衣衫,却也有一脸笑靥如花。
云尾巴狼看着这笑容,心里却不是滋味了起来。他拾起桌上一卷书,名曰《妆词》,再顺手翻一翻,闺阁怨情,桃红柳绿。
舒棠指着这书卷道:“那日我去买诗词集子,书家掌柜与我说女儿家应当念这个。我觉摸着自己不够机灵,打算日日背两首,日后相亲,也能增添些才气。”
云尾巴狼摇扇坐下。合上书,扣指在书面上敲了敲:“我以为,哪怕是个女子,倘若真要念词读书,不妨读些洒脱达观的,莫要拘泥于闺阁小儿女情怀。毕竟这世间事物,唯有敞开了胸怀去看,大度且从容,才能于万变之中存留真我,于困苦之中坚定心智。”
话出口,云沉雅自个儿心中便是一顿。他素来在人面前七分不正经,可方才一个瞬间没留意,却说出这般正统的话。
舒棠虽没能全然听明白,却觉得十分受教,她望了望那书卷,乖顺地点头道:“云官人比我有见识,说的总是对的。云官人你觉摸着我该念什么,我便念什么。”说着,她又将宣纸羊毫往云沉雅跟前递去,讪讪地道,“可是今日念书的功夫不能废了,云官人你写两句,我学着念吧?”
云沉雅沉默一阵,接过笔。本打算写一句宁静致远的诗,可眼风里瞥见远天的霞色,又瞥见舒棠流转眸子下的泪痣,心思恍然,落笔于纸上,却是一句“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其实这诗前面还有一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而他这会儿坐在这儿,也不晓得眼前是不是人面如花。
写出这句话后,云沉雅愣了愣,没说话,只看着舒棠。舒棠只将这诗句当宝贝。她拿在手里,认真念了两三遍,便自顾自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