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以脚尖勾过床榻前一个雕花圆凳,对外头鲜于蔻的跳脚叫嚣充耳不闻。
“可还清醒?”他大马金刀地落座于雕花圆凳上,直直看着趴卧在床的岁行舟,腰身挺拔如松。
虚弱的岁行舟唇角扯起一抹苦笑:“清醒。只是说话费力,或许要劳烦贺大人坐近些。”
“不必,我耳力好,”贺渊开门见山,“今日帝君问我何故将‘玉龙佩’退还阿荞。可在此之前,‘玉龙佩’根本不在我手上。若我没料错,其实是在你这里吧?”
“半年了,你居然还是没想起之前丢失的那段记忆?”岁行舟弱声笑叹,答得也算痛快,“不愧是洞察秋毫的贺大人啊。如你所料,‘玉龙佩’之前确实在我手上。”
他这前后两句话之间的转折很是突兀。
贺渊未及多想,只是冷声转为严厉:“岁行舟,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别害‘她’!”
两人都知这个“她”指的是谁。
“你放心,不会害她的。我没拿玉龙佩去为非作歹。别问了,最多三五日你就会知道所有事。我以性命起誓。”
贺渊冷静地打量他片刻:“你看起来命不久矣。”
“伤了元气,过几日就好,死不了的。”岁行舟闭目笑嗤一声,语气苦涩。
“好,信你这一回,给你五日时间养病,”贺渊站起身来,郑重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
他前几日就查过了,岁行舟的妹妹岁行云是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先锋小将。
这句话让岁行舟的眼角缓缓沁出了泪。
“多谢贺大人,网开一面。”
贺渊走出两步后,又回头:“尚未在雪崩处找到任何遗体,目前朝廷暂将他们列为‘失踪’。或许,还有生机。”
他的语气虽淡漠,眼中却有些不忍。
岁行舟没有接他这句安慰,只是虚虚撑开眼缝,话锋一转:“贺大人此前去松原,恰好赶上‘惊蛰祭桃花神’吧?”
贺渊倏地蹙眉:“为什么问这个?”
“可曾接下哪位姑娘的面具?”岁行舟泪中带笑,疲惫地重新合上眼。
面具这个话题对贺渊来说很不友好。他甚至觉得岁行舟是在嘲讽和挑衅。
“关你什么事?!”
贺渊星眸微微眯起,目光却落在他的后背。
因先前鲜于蔻正以火罐为岁行舟“拔毒”,他背后有两排火罐,所以方才坐在床榻边说话时,贺渊一直没留心他的后背。
此刻才隐约瞧见岁行舟后背似乎有一道旧伤刀痕。
鸿胪寺宾赞平素算是个闲职文官,只有负责接待外邦来使之类的差事时会出京。怎会有刀伤?!
而且,他那刀伤看起来有些怪。
不过被两排火罐盖住大半,看不太分明是什么刀所致。
贺渊眉心紧锁,但见他面色苍白疲惫,唇上无半点血色,只得暂且按捺下心头疑问。
岁行舟轻笑出声:“或许你不信,但松原的神明,还是有几分灵验的。若你当日稀里糊涂乱接了旁人的面具,乱了姻缘线,只怕将来要哭。”
贺渊瞪着他的后脑勺半晌,尴尬清了清嗓:“若是,没接呢?”
“哦,那大概也是要哭的吧,”岁行舟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笑弧愈发幸灾乐祸,“毕竟赵二姑娘不好哄。”
“闭嘴。”
“贺渊,护着她些。”
“要你说?”
*****
从岁行舟家中出来后,贺渊召了两名内卫暗桩在附近盯梢,自己则又策马奔向信王府。
信王府的门房却告知他,赵荞今日从内城出来后并未随兄嫂一道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她自己在柳条巷那头的宅子,说是近些日子事忙,都住在那头不回来了。
于是贺渊立刻调转马头。
到柳条巷已是亥时初刻,沉沉夜色下时不时有凉风涤荡白日里残余下来的热气。
神情焦虑的赵荞正在门口大树下摇着扇子同银瓶说话,听见马蹄声扭头见是贺渊,立刻从焦虑转为暴躁。
贺渊单手撑在鞍上,腰背承力腾空一个旋身,利落跃下马来。
他黄昏时从内城出来便四处奔走,身上穿的还是今日进内城赴宴那身贺氏武袍。
金泥滚边的红衣武袍衣摆凌空飞扬,玄色腰带束出劲瘦腰身,使他那行云流水的下马动作在夜色里格外招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