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八成是没记清楚这家店的商号,只记得是当家最气派的一家三层酒肆,才在大街上兜兜转转找半晌。
平时精得跟狐狸似的,倔起来也会犯傻。
怕是觉得若开口求助,说自己不识字,让大家帮着找,会跌了大当家的威风。
“你可真是越来越懂她了,”韩灵轻笑,端起茶盏,以探究的目光斜睨他,“倒也不出奇,毕竟这一路你都在看着她。你自己知道吗?只要她在你跟前,你总会看着她。”
贺渊脊背一僵,方寸大乱般不知该将眼神落向何处,咬牙冷声:“我奉圣谕护她安危,不看着她,难道看着你?”
“嘴硬。虽你不记得了,可这姑娘是匣中明珠,平日隔着一层不觉如何,但若有机会凑近掀盖,那份光彩闭上眼睛都不会错辨,怦然心动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韩灵低声笑叹,“我观你脉象,近来心思郁结得厉害。不妨说说?”
“不知从何说起。”贺渊略略闭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撕裂感。
出京大半个月,这种猝不及防的痛楚频频发作,他都已适应到快要麻木了。
尤其抵达原州与柳杨面谈后,他心头没来由的困惑与挣扎愈发严重,这痛楚发作时便愈见强烈。
他终于艰难而气微的吐出些许隐秘心事:“有时,会觉有许多双眼睛在背后看着我。”
每一次,只要他心中因赵荞而滋生出片刻欢喜与甜蜜,过不了多久,那些眼睛必定会出现。
那些沉默的注视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也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赵荞。
因为那些幽幽的目光似乎都在控诉: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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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折《望征人》果然不负众望,十分精彩。
戏台两侧大鼓恰如其分配合着说书姑娘口中跌宕起伏的情节。
鼓点低婉时,是拂柳分花,鲜衣少年陌上足风流;激昂时,是意气风发,金甲长戈策马边陲黄沙;豪迈时,是恣意洒脱笑望长河孤烟;壮丽时,是刀光剑影里九死无悔。
千百年前的那位战士生在风云际会、名将辈出时,没能封侯拜相,便没能在官家青史上浓墨重彩留下姓名。
可幸好,只要世间还有会讲这折故事的说书人,天地便知他来过。
赵荞端着酒盏趴在雕花栏杆前,目不转睛地俯视下方戏台,看得认真,听得动情,眼泪跟着扑簌簌落下来。
“大当家,您……”
奉命去向店小二打听消息的阮结香去而复返,被她这副泪流满面的模样吓了一跳。
“哦,没事,这鼓书太容易叫人共情了,”她接过阮结香递来的绢子擦去眼泪,回身撩起雅阁的珠帘红幔,“回头等事忙完了,你记得找人来问问这姑娘愿不愿进京去。”
坐在桌前的韩灵就听到她后半句,已然目瞪口呆:“财大气粗啊。听书听高兴了,就要将人家说书班子买回去?!”
“又不花你的钱。”
“又不花你的钱!”
一冷淡一激动,两道嗓音异口同声。
贺渊假作无事地目视前方,浑身散发这着“什么都别问,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茫然无措。
赵荞尴尬笑道:“走了走了,有事回去说。”
她瞧着结香的神情,该是打探到重要消息了,这里毕竟不是可以完全放心说话的地方。
第42章
回到折柳客栈,径自进了赵荞与贺渊住的那间房, 阮结香才道出从店小二那里打听到的惊人消息。
“店小二说, 以往戍边军前哨营的人, 每回换防休整时都会特地从松原坐船过叶城来,到他家酒肆喝酒听书,在城中稍作玩乐一两日。通常最多两个月就会来一趟。”
贺渊冷静发问:“从几时开始不来了?”
“去年夏末秋初, 击退吐谷契入侵的那场大捷过后。”
阮结香的这句回答让赵荞心中一凉。
无论如何神勇的战士, 到底还是肉身凡胎, 是会累的。大捷激战过后,枕戈待旦半年也不换防休整?这绝不可能。
让阮结香自行回房休息后,赵荞双臂抱在身前,背靠着门,浑身忍不住颤栗。
她目光惴惴看向贺渊:“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前哨营的人已大半年不曾出现在叶城, 这真是个非常糟糕又危险的讯号。
贺渊觉胸腔成了无底洞,整颗心莫名其妙地急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