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兰生看柳夏当她敷衍的表情。“无果说常沫信道,家里还有卦师,万事必求吉利。而他娶妾像吃饭那般容易,可见与正妻感情不深。”
“那又如何?也许尊重发妻……”柳夏的意见是很多的。
兰生却笑出声,“嵌佛为尊?佛像多端正,即便有斜的歪的,也是从本料上雕出来的。他常沫的佛却被钉被吊,金克木的五行之道。我看他恨得很,不知是恨他夫人,还是恨佛法。”
罗马古建筑中有一种设计,以人像撑柱或顶,并非从美观出发,而是以敌人或战俘被压迫的形象塑造帝国胜利。她觉得那排佛像有异曲同工之妙。木佛框在三角中,头顶尖,背钉钉,坐在金底挨克,真是惨不忍睹。
“……”柳夏完全没看出来,但金克木还是知道的,且兰生受他保护时中咒吐血让他自动请缨,“晚上我同无果小兄弟一起去一趟吧,心狠手辣之人身边也必多爪牙。”
“不用。”无果少年心气高。
兰生却道有劳,也认为对付小人不能掉以轻心,又补充,“那些梁上的钉给我拔一两颗出来。”
“要做什么?”
“还不知道。”兰生发现柳夏永远不会是无果,习惯当家作主的,“只是夏天穿棉袄,热得出痱子,看着碍眼。”
柳夏又不懂她说什么了,但聪明不问,还知道问也白问。
大半个时辰后,听到乌鸦啊啊吵闹一片,仿佛告诉来者这里是哪儿。柳夏伸手要扶,兰生却自己撑手跳下车。
他有些尴尬,“你该学学天女。”
她挑眉生兴致,“你照顾的是圣女,却似乎更想照顾天女。”像小扫一样,“以前不行,如今皇帝放她嫁人,柳少侠可以争取一下。”
柳夏瞪着兰生,觉得耳朵烫,“让你别像只猴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兰生一点不怕他凶相,目光已投向前方。大雪覆盖了贫瘠土地,几株死树抓了大群黑鸦,树那边一片屋舍。若拍在镜头里,会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冬景。但等走近,光圈去尽就是真实,残酷的真实。
屋舍多为草舍板屋,也许就是为了冬天好过,全挤在一起,每条小路只容两三人并排过。邻人像家人,对门做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妇人聊天也不用碰头,各自院里照样干活,不扯嗓子说家常。
然而,一个个穷困潦倒,警戒心却十足,看到兰生三人就冷着双目,很不友善。尤其兰生不知自己到底要找谁,站在路口感觉无从问起。
柳夏比兰生面色凝重,“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地方,看来满朝都是瞎子聋子,没救了。”
“太后还是挺慈悯的。”昨日方知玲珑水榭老夫人居然是当今太后,生辰过两次,一次真生日,一次官方生日,“她老人家这两年一直提倡节俭,带领妃子公主和各家贵夫人捐出不少银子,平医所一开始也由她资助建立。”
“杯水车薪而已,她做得再好,却影响不了自己的儿子,悲乎。”柳夏眼底那瞬间的冷光,竟与鸦场这些人的目光契合。
“柳大侠高义,应该讨这些人喜欢,去帮我问问集市在哪儿?”兰生不多说,她自觉没有高尚伟大的理想,踏实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到达自己满意的程度,就差不多了。
柳夏听得出兰生的漠然,倒也不强加于人,果真帮她去问。他身上真有侠气,本来警惕的目光转了平和,几人一起给他指路。
三人穿过踩成厚冰的雪路,很快来到一块方场。场里零落有些草屋铺子,间中稀稀落落摆着地摊,除了货物看似老旧半陈,很难分辨买方卖方,都穷得没家当的样子。他们成交也不以银货两讫的方式,而是物物交换,在旧和更旧之间来往。
方场那头一大片坟包,没有像样的石碑,竖木牌漆了字就能鹤立鸡群,多数无名。无名,但未必无祭。祖宗保佑千万代子孙的感恩心,一直流传至今。华夏炎黄,恐怕谁也难忘自己的出处。信仰不同,纪念不同,但有生之年都牢记着。说不定,已成为辨识中华民族的基因记号了。
鸦场曾是乱葬岗,太平盛世期荒凉下来,一般人不愿踏足,就成了贫民们的安身之地。还不是普通贫民,有点不太好撞官兵衙差的过去,有些不能说的故事,却因某种离不开的牵绊,只能在这儿生活。
兰生三人一踏进集市,又引起整齐仇富的目光,但很快被置之不理,照旧冷冷清清中成交日常所需。兰生凭着专业敏感,很快锁定一家补具铺子,补包括铁,铜,瓷,木,石具各种各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