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沈雁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但她却浑似恶魔一样让她心发颤。
“不……”她喃喃地自语,望着沈雁频频地摇头。
沈雁往前再走几步,看一眼沈观裕,再面向她:“看来太太真觉得自己把退路留得太充足,不过可惜的是,不止是父亲看穿了太太的险恶,我也同样看了出来。三婶虽然死了,没有人能够亲口证明这一切乃是出自你的指使,可是聚宝坊那边却有人可以指证你是如何买通他们逼迫刘氏还钱的。
“世上有句老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太以为这计划全无漏洞,但实际上自打你开始筹谋那天开始,冥冥中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你的意思是,从我让人去聚宝坊传话开始,整件事就已经在你的监视之下?”沈夫人双唇颤抖着,无法诉说着心底的震惊与恐惧。
沈雁默了下,“应该说更早。从太太饶恕三婶开始,我就已经有了怀疑。”
“不!”
沈夫人踩着她的话尾尖声厉叫,“你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会留心这些!”
“这有什么不可能?”沈雁淡然道:“我听说父亲七岁就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诗集,老爷更是五岁就出口成章,我们沈家能人辈出,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我平日里闲的时候太多,母亲又是这样的处境,花些心思在这些上头是很正常的事。”
沈夫人脸色刷白。转头去看沈观裕,而沈观裕脸色阴沉,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失望,也看得出来被架上火烤的难堪。
三十余年的夫妻,无论再气恼也定然还是有一丝温情……
纵然沈宓与她恩断情绝,也还有他这个丈夫。
可是沈雁这一出来,便逼得沈观裕无路可退。她虽然年幼,但她不止代表华氏,更代表着身后庞大的华家的立场,不管政局如何,作为娘家人,华家拥有绝对的质疑的权力。假若他有一丝丝偏袒不公的迹象,沈雁只要递个信去金陵,沈家的脸面都绝对会因此扫地。
何况,她身后还站着个沈宓。
无论是沈观裕还是沈夫人,都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再惹火沈宓,因为这本就是沈夫人的错,他们没有底气拿孝道逼迫他大事化了,也不可能逼迫得了他。
眼下的沈雁孤身站在屋里,却好比是铁铸的腰板一般硬实而坚固。
沈夫人忽而有些无力,这丫头平淡淡几句话,便已经戳得她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那你想怎么样?”她艰难地开了口。
“这就要看老爷的意思了。”沈雁静静地扬着唇,转头面向沈观裕,“我毕竟是小辈,怎能妄言太太的下场。这种事,还是老爷发话较为合适。”
沈观裕望着她,然后撇开脸望向沈夫人,半晌,声音才在室内幽幽地飘荡:“你身子并不好,那些年为了这个家操足了心,现如今儿女也都大了,也是时候享享福了。我让人把庄子里的别邺好好修缮修缮,你搬过去住吧。”
沈夫人身子一晃,跌坐在椅上。
搬去庄子里,便代表已成了下堂妇。
可是即使如此,显然也好过华家进京闹事,弄得她一世英名尽毁要来得好些。
她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浓重的晦暗,再抬脸时,顿时如同苍老了好几岁。
“搬出去?”
就在她勉强接受之时,沈雁的声音忽然又轻轻挑高起来。
“有问题么?”沈观裕望着她,神色实在看不出来有多好。
人常夫贵妻荣,夫妻本为一体,被自己的孙辈逼着处置自己的妻子,这不是谁都能安然接受的难堪。何况那些年是沈夫人不畏困苦帮着他把这个家从风雨之中支撑下来。
“确实有点。”沈雁拢着手,老实地点头,“沈家不止在京师极具声望,在士子圈中更是魁首,太太也早成了大江南北各世族里的典范,老爷将太太遣去庄子里养老,一来有些刻薄,二来岂非授人话柄?外人必是会生疑,从而说三道四的。”
沈夫人蓦然抬头望过去。
沈观裕听得她这么说,神情也微微松了些。她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实在像是要宽恕沈夫人的意思。
“那依你说,又该如何是好?”他问。
沈雁笑了笑,说道:“依我说,正该在府里替太太辟处安静之地让其静养。基于太太爱操心儿女的本性,花样多了只怕静不下心,所以这地方应该四面高墙围堵,出入只留一扇门,堂中供佛几座,四面花木皆无,四季吃穿不缺,但终其一生,都不得出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