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灰(42)
河边已经聚了些许人,颜如卿放慢了脚步,不敢置信地、心存侥幸地一步步走过去。
冰冷的河面漂着的冰,在阳光折射下发着刺目的光,扎地他眼眶盈泪,却一圈圈转着不肯落下。
靠着岸边,一个女人的尸体浮在水面,好像是泡的有点久,她垂在水里的手开始臃肿发青。
往日里那个面目和蔼的人,此时闭着眼,面庞上几道刮痕,头发湿漉地倚在岸边。
他隔着几步距离,愣着神,呆呆地看着她,眼中酸涩难耐,心脏被绞得生疼,可又像被灌满铅般,想往下坠,想钻出胸口,在密闭的空间里涨得人难受,堵塞着汹涌的酸疼。
几个过路人路过,几句旁人的闲言风语传入耳里。
“唉,可怜啊,不知是哪家的,好巧不巧偏被那一些乞丐混混看上了。”
“丧尽天良的家伙们!一个寡妇都下得去手……”
“倒也是清贞,宁死不从……宁愿溺水也不愿受辱……”
“这女人是这附近的吗?家哪里的,怎么没见她家里人过来呀?”
“那些人也是蛮横,直接闯进人家里,还偏挑个没人的时候……”
那些话像耳旁风一样,从一边进去,又从另一边出来,呼呼地作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失魂落魄,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向河边奔去。
什么也没了……
他什么都守不住。
第24章
除夕佳节,洛阳城的天空除了烟茫茫般的雪霰,还有灿金的盛开若莲的烟火,星火坠落,落到空中,城内银白的雪和温暖的灯火,交相辉映,红橘色的火光暖化了冰冷的雪,连着寒冷的冬天,都载着满满的暖意。
有人衣食暖,有人尸骨寒。
城西的乱葬岗,厚厚的积雪覆在那灰绿的竹子上,顶端的竹叶夹着雪被压弯了脊梁。
竹林下,那雪地上,荒无人烟,唯有一连片殷红的血迹,顺着血流蜿蜒,在地上蔓开,如同落笔作画般曲折起伏,刺目的美,骇人的疼。
那人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和痛觉一般,衣着单薄,在这寒夜天里不见身体发颤,他手上的皮肤看不出原样,一丝丝血游着那细白的骨节往下淌。
他丢了魂,看着目前那凹陷的土坑中那妇人的身体。
而在其一旁,还有一座隆起的土坡,立着一块木牌,牢固得插进土地中,上面却没有任何姓名。
他的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抹了一下,小心而珍重地探出手,温柔地抚上那妇人的脸庞。
那血还是不停的往外涌着,原本白嫩的脸上也染上了点点血痕。
“安息吧……”
他一个人轻声地念道。
安息吧,安息吧,魂归地府,赴来世路。
莫在今朝留罪受,来世祝君安稳康寿。
死去的人安息了,活着的人却仍受着这七情六欲的苦痛,不得解脱,永无安宁。
春雷震震,阴云密布,云层低压,雷声势弱地隐在那厚重的云翳里,闷闷的轰隆起声,有时响了一半又戛然而止,又时不时不声不响地一个响雷惊天动地。
又是一道无预兆的响雷乍起,惊得莫孤离从睡梦中醒来。
他迷蒙地看着所处的环境,眼神灰暗朦胧,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起身坐了稍会儿,他头脑才恢复清明,转头看着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他低声喃喃。
睡梦中那个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那个梦里一直围着自己转自己笑的人,没有在他身边。
或许是睡得过于久了,他身体无力,倚在床边,失神地回想了好些事情。
他披上外氅,款步走出房间,站在廊道上看着院中那株高大的木棉。
昨晚春雨滋润,那株木棉既一夜间开了花,那花瓣仍红艳着,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色彩艳丽。然而今早又一场倒春寒,气温又下降,那好不容易盼着开花的树经不住这寒冷的天气,今早又掉了一地的木棉花,只剩几朵顽强地摇摇欲坠盛开在枝头。
南方天气多变,今早起来空气湿寒,穿得暖和仍能感到那刺骨的冷。
他目光低沉,面无表情,凝视着那料峭春寒的一地殷红,湿软的土壤有的溅上那娇艳的花瓣,灰黑映着血红,说不出的糜丽绮彩。
他目视前方,幻想中那个人影没有出现,那白色的衣角不会再擦着那艳目的红,在一片红霞天中带笑奔跑。
他也知道他不会出现,但他仍抱有希冀地以为,那个人那么恨他,就算是化为阴魂厉鬼,也会在他身边纠缠着他。
人们常说在将死之时,会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邪祟也好,仙人也罢,他这副将死之躯,不知道能不能在生前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