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军中没有了罗琛,如同雄鹰被剪除了羽翼,几乎不堪一击。
即使如此司徒雪融仍旧不敢松懈,乘胜追击也是精心布置步步为营,从漠南到漠中,毫不停歇,披星戴月。
大漠里,黄沙遍布日炽夜寒,然而士气高涨所以幷无人叫苦连天。身为将领,司徒雪融看似精神抖擞,然而每次呼吸都剧痛的胸口,以及冻得僵冷的四肢,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一件披风披盖在身上,司徒雪融回过头,一时间似乎看见凤兰的盈盈笑意,可是再看清楚了,只是常在身边的侍卫。
幸而不是那人,那人给了他太多的温暖,纵容他去脆弱,就在刚刚恍神的那一刻,他险些溃不成军,想要伸出手去在那人怀里逃避掉必须面对的一切。
「将军,前方十五里绿洲西面发现北漠王的驻军。」
司徒雪融重整精神,对左右低语了几句。
无月之夜,华都军队兵分两路,在沙漠中无声疾行。
火光燃起,一束束刺红耀眼,北漠军幷非无防备,拉紧了营门放出流箭,然而他们未料前方不过是诱敌之计,司徒雪融的主力从背后山坡上喊杀而下,熊熊大火借着东风从营账后面的草料堆燃起。
北漠军心大乱,华都前锋乘胜追击。司徒雪融在山腰看着下面,被火光映得晶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安心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一切……
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弯下腰去也抑制不了,腥甜堵着喉咙,却没有力气去把那口血咳出。
睁大的眼睛里贯入了血丝,司徒雪融颤抖着捂住胸口无法呼吸,陡然而至的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向后倒去,坠落的时候,眼前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
阵阵幽香,蓝衣的少年带着一群舞姬款款上前,痴了醉了,这一生初遇那样不可思议的人间绝色。
青青荞麦田中,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行着,看一条蓝绦垂在墨玉般的秀发之间,随风柔和地飘荡。
刺目朝阳中,那人站在城楼,历经他不能够想象的磨砺和成长,对他微笑着。
这一切,这一切都……
对不起……
一道泪痕滑落脸颊,他仰头去看天,跌进漆黑的沉寂中。
「将军,将军!」周围一片大乱。
他不知道他被人接住,他不知道那个他以为甚至不愿意前来送行的人,换上了戎装悄悄跟在他身后。
随后医官奔上前来给司徒雪融施针过脉,凤兰紧紧抱着他,怀中之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骨瘦如柴,活像一具干尸。
这种衰败似乎可以传染,凤兰也渐渐觉得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走,一点点失温变冷。
早就想到了结局,还是眼睁睁看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凤兰想要哭,都哭不出来。
在大火的废墟中及时搭起了帐篷,医官进进出出惶急万分,凤兰却必须故作镇定地安抚军心,如何挤出的笑容他自己都觉得可疑,然而他还是做了,做得很好。
前锋队伍追到五十里之外返回营寨,陌阡那边刘青正在赶来,雪融费尽心血得来的胜利绝不会轻易拱手。
司徒雪融没有死,可也没有醒来。
凤兰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仍旧安静地躺着,在数月奔波之后终于得以休息,所以他睡下,就不愿再醒来。
「你要出征我陪你来了,你玩命我也由着你了。现在你不醒了,我该怎么办呢?」凤兰将他一只枯瘦的手执起,贴着自己的脸颊,继而埋首于其中:「重不重要我都认了、什么我都认了,雪融,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而已,你怎么就忍心……」
床上的男人没有反应,仿佛凤兰在接住他的一瞬间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都是错觉。为什么不是错觉?如果不是错觉,这个人如何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手了之,如果心底是那样在乎的话,他如何能对自己的眼泪和倾诉置若罔闻。
凤兰突然咬紧了牙,一直以来,都有些话藏在心间,他想要找到发泄口,却总在那时被没用地软化。
他站起来,揪起司徒雪融的衣襟,对着那个无法醒来的人吼道:「司徒雪融!我就是对你太好了,太宠你这个混账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你说着舍不得舍不得,然后就想着放弃!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就试着努力撑下去啊!总是还没有到最后就先跟我道别,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知道吗,那片冰冷的河水里多冷多可怕?手脚都是僵硬的,随时都会沉下去,但是我游过去了!身在其中,我哪怕一刻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我不是什么君子,没有什么大道理!我就是天生小人啊,所以我本该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那样吗?是为了你啊!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如果先你而去你会难过,我知道只有我撑下去,我们才有将来,才有所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