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国的人们从生到死都在信奉着时间,但却没人能说清楚时间究竟是什么,甚至无法证明其真实存在。人们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度量祂,日升月落为天,四季轮回为年,再用时间来度量一个人、一个王朝、一项制度的存在长短。
时间仿佛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主宰,祂不快半分、也不慢一分,祂公平而节制,记录并约束着存在与覆灭的界限。当一个存在拥有时间时,他可以存活存在;当一个存在失去所有时间时,便会走向覆灭。
同样因为时间,过去、现在、未来都被赋予了意义。
颜脱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进神庙时就在想,如果时间真的有灵,祂该是多么神秘、至高、宏伟而又难以捉摸的神祗。祂必然高于一切,如果时间不复存在,那么山川、湖泊、火焰、日月也将一同陨落而失去意义。
人只有知道自己还有时间时才会有希望,祂还象征着生命和无限的可能,那祂也必然是一位温柔而强大的神祗。
在颜脱的幼年和少年时代,他总抱有许多这样的猜测和幻想,而在这用不结束的世界毁灭前夕的暴风雨之时,他可以不疾不徐的,把自己曾想过的一切告诉面前的神衹。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得到,但他希望时间能有灵,能听到他的祈求,赐予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
时间本身是没有意识的。
祂不属于存在的范畴,但祂约束并规定着所有存在。
祂按照固有的节律向前走着,从不停留,更不会后退。
因为时间,所有处于“现在”维度上的存在都处于持续运动之中,而找不到绝对的静止。
从“存在”存在起,这套属于”时间“的至高规律便是如此运转着,从未出错。
但是意外和故障发生得毫无预兆。
在一个世界被毁灭的前夕,一个人被困在了他的’“现在”里。他被困在了时间的一瞬里,再难脱离。
如同蚌里进了一粒沙子,因为这一点差错,时间于不协调和不适之中生出了意识。他要去解决这个问题,让一切回归原状。
这原本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只要打破这间时间囚牢的屏障,让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继续按照他的轨迹走下去就行了,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
那个人一直在对着被奉为时间化身的石像说着话,而“祂”的意识会对号入座地认为“时间”就是自己——从没有人和祂说过话,于是他附着在石像之上,安静地听了起来。
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有时间流逝的,从时间意义上讲绝对静止的世界。在这方时间囚牢中,他们是唯二的两个意识。
祂一直看着年轻帝王的脸,听着他说各种各样的话,觉得这样的状态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做时间的囚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的状态会永远维持在这一刻,他永远不会衰亡,也不会消散于时间长河之中,最终堕入死境。
祂开始尝试碰触他,开始尝试回应他。祂幻化出看不见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祂让自己的意识坐在他的身后,像他话语中描述的人类一样从后面拥住他;祂用香炉里的香灰在地上留下字迹,与他做简单的交流。
颜脱最初受到了惊吓,但或许是因为一人的世界太过绝望,他很快接受了祂的陪伴,并为此而欣喜万分,他讲给祂人类的情感,他能看到他留下的字迹,却感受不到他的碰触。
因为祂没有实体,就像祂不能发声一样。时间生出了意识,却依然没有一个属于“存在”的化身,因为祂本身就不属于存在的一种。
如果祂给自己创造了存在,祂就再也无法回归曾经的状态了。他将具备这世间其他存在一样的属性,他会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他将失去从前的自由,因为他将会为自己所约束。
他会永远被自我的存在所牵绊。
直到有一天,年轻人同他说:“我已经厌倦现在这样了,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有你陪着我,但我看不见你,也摸不到你,除了那些文字,我丝毫感受不到你的存在。让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他在地面上斩钉截铁地写着,“你存在的世界已注定要毁灭,你回去了,会死。”
“那你可以拯救我的世界吗?”颜脱哀求地问着。
“不行。”他依然毫无转圜余地地回答着。
每个人、每个世界所存在的时间自有其规律和约束,他不能给一个世界额外的时间,那是对他自己的否定。
年轻的帝王没再提这件事,但面容却显而易见地越发忧郁,和他的话也少了起来,有时候他在地板上画画、写字,想要逗对方笑一笑,说一两句话,可是颜脱只是随便地看一眼,就怏怏地转过了头,并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