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刺偏了一点,鲜红的血瞬间从右肩涌了出来。
颜脱闷哼了一声,抬起染血的手将愣住的时缄从自己身上推开。
“成全我这次,”他笑了笑道,“我们,就这样吧。”
“……可是是你先来惹我的。”时缄望着他,他的身上溅上了颜脱的血,眼神中带着不解和困惑,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稚童,“是你来惹我的,我本来没想的……”
“你说你爱我。”他想起面前人多少个日夜附在他耳边笑吟吟甜腻腻地吐露的那些爱语,“你说你永远爱我,永生永世。你的爱、你的永生永世,就是这样么?再无纠葛?”
“嗯,”颜脱应了一声,低下头,“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已经这样了……”时缄喃喃着,在模糊的神像前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已经被你拉下来了,我回不去了……”
是我对不起你。偏偏这份对不起,可能永远都还不清。
我已许诺,永生永世,再无纠葛。
颜脱紧紧地闭上双目,强忍住因这念头而生的钻心剜骨般的痛。随后睁开眼,迅速地用被撕破的外袍给肩头的伤止住了血,重新转过身,安静地跪在了染上血污的青石地板上。
他还没有看着他的国家好起来,他的罪还没有还清,他不能死。
坚定而安静地跪在地上的年轻帝王,殷红的血迹,昏暗的神殿……眼前的场景有着微妙的熟悉,可熟悉中又带着些许的陌生,时缄的视线向上移去,最后落到身形和面目都已十分模糊的石像之上。
他那个时候仿佛就在那个位置,自上而下的日复一日看着青年的脸,仿佛就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永不疲倦。
第100章 时间与存在
连绵不断的大雨过后, 滔天的洪水席卷了整个世界。
洪水退下之后, 露出干涸龟裂的土地, 黄沙漫天,土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生命。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亡和荒芜。
而国都中依然大雨连绵不绝,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年轻的帝王撑着已经再起不到任何遮蔽作用的油布伞, 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向神庙的方向跋涉着。
四野寂静,整个世界里都找不到第二个生命,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颜脱终于挨到了神殿所在, 他踉跄着推开门进去, 因为已经在暴风雨中耗尽了力气,乍一接触到干燥的空气忍不住双膝一软, 跪倒在了地上。
外面暴雨连天,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一样, 神殿内却依然干燥而静谧,神殿两壁上的烛台发出跳跃的昏黄火光。只是和他所猜想的一样, 原本一直侍奉在神庙中的神官和僧侣也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不见了踪影。
神殿一片空寂,他膝行着向前爬去, 仰望着面前模糊不清的石制神像, 无望地祈求着对方的宽恕和垂怜。
他自问继位以来勤政爱民,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不敬的事情,每日自省其身,每月必有一日留宿神庙,整日虔心侍奉神于左右, 上天又为何要如此对待他和他国家子民,竟然降下如此的浩劫?
为什么在他一夜醒来之后,皇宫乃至整个皇宫之中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饶是一向心志坚定,在如此绝境之前,年轻的帝王也不由得绝望崩溃,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祈求神的宽恕和救赎。
神殿中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也或许时间已经遗忘了这个濒临灭亡的世界。颜脱跪在神像前祈祷着,不会疲惫,也不会再感到饥饿。
神殿外始终是狂风暴雨,天幕完全被乌云所笼罩,白昼也如黑夜一般。他难以出去,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他觉得小腿有些酸麻,只是不知道是单纯生理上的还是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作用。
所以他悄悄变换了一下姿势,蜷膝坐在了地上。
颜脱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祈祷,至少在他的意识中,是有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甚至开始词穷,只能翻来覆去地说着同样的话,直到自己也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反复。
他慢慢地适应了外面的暴风雨,那令人绝望的世界毁灭般的预兆和未来也渐渐不再令他心神动摇,他依然担心末日的到来,但却不知道毁灭究竟会在何时降临。与此相对应的,这一成不变的空无一人的现状才更令人不安——墙壁上的烛火始终保持着燃烧的状态,从他进入神殿开始,并未缩短半分。他的动作带起风时,火焰会闪动一下,而他若是不动,火光也像是静止一样。
相较之下,这种全世界仅剩下他一人的认知更令人胆颤并绝望,唯一的可交流对象是面前的神像。
颜脱开始对神像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讲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讲他如何统治他的帝国,讲他此刻的恐惧、无助、绝望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