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急急道,“晖州一战在即,属下预备明日一早就让庞癸护送王妃出城,北上与王爷会合……无论如何,决不能让王妃涉险!”
我侧首转身,避开他灼人目光,心下竟有些许慌乱。
一时相对无语,惟觉夜风吹得衣袂翻飞。
“你只需全力守城,至于是去是留,我自有分寸。”我敛定心神,淡淡开口。
宋怀恩气急,张口欲说什么,却又陡然止住,将唇角紧抿作一线。
我回眸静静看他,“你跟随王爷身经百战,可曾因战况危急而临阵退缩过?”
他蹙眉道,“将军自当战死沙场,王妃你身为女子,岂能相提并论!”
“那么,”我微微一笑,“若是王爷在此,他可会抛下你们,独自离城避难?”
“那也不同!”宋怀恩勃然怒道。
我含笑直视他,“有何不同,我是豫章王妃,自当与豫章王麾下将士共同进退。”
宋怀恩默然垂下目光,不再与我争执。
折返内院的一路上,他沉默地跟在身后护送,于门边驻足目送我入内。
步入曲径深处,仍依稀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我忍不住驻足回头,见那淡淡身影孑然立于门下,袖袂飞扬,说不出的寂寥孤清。
天色刚亮,潜去鹿岭关外打探虚实的军士回报,謇宁王大军正在加紧督造战船,曾派出数队小艇于凌晨时分靠近河岸,打探我军消息,皆被巡夜守军发现,劲努齐发,将其逼退。
牟连已经封闭四面城门,下令城中军民储粮备战,调集重兵驻守鹿岭关,不准任何人从南境入城。鹿岭关将在今日正午封闭,此刻关门内外已是人马如潮,附近百姓扶老携幼,抢在封关之前入城躲避战事。
一连两天过去,謇宁王的战船已在河岸列开阵势,天色晴好时,依稀可见对岸飘扬的战旗。
到第三天,渡河刺探的小艇骤然增多,不时向城头射来箭矢,叫嚣挑衅。牟连与宋怀恩交替值守城头,严令死守,不准守军士兵回应反击。謇宁王越是试探,越显出他疑虑心虚,摸不准我方的虚实。
城头风云诡谲,城内人心惶惶。
百姓忙于屯粮避战,城中米行纷纷告罄关门,贫民哀告无门。晖州多年未经战事,官仓所储粮糙许久不曾清点,竟已霉坏了许多,也不知能供军中多久的用度。
眼前一团乱麻,叫我无从应对。自幼所见所学,虽也不乏兵书韬略,耳濡目染却大多是宫闱朝堂间弄权之术,这最最寻常的民生衣食之事恰是我闻所未闻的。晖州大小官吏平素饱食终日,最擅歌赋清谈,真正到了用兵之际,一个个只会空谈。
正值一筹莫展之际,牟夫人曹氏举荐了数名出身寒庶的下吏,包括她的族兄在内一共七人,均是在各处府衙持事多年的清吏,深谙民情,行事勤勉,这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连日里,众人不眠不休,逐一清点官仓府库,供给军中的粮糙皆已就位,另开了仓廪专司赈济。城中人心稍定,骚乱渐止。
从前虽知朝廷吏治败坏,贵胄子弟庸碌无为,却不知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抚额长叹,想起在京中的哥哥,只觉深深无奈,心中隐有忧虑。
已是入夜时分,照宋怀恩的预料,只怕謇宁王的耐心难以耗过今晚。
我与曹氏相携而至城头,时近子夜,今夜的晖州月明星稀,分外静好。
城头守备一切如旧,不见半分慌乱,暗中却已全城警戒,四门守军皆是枕戈待旦。
宋怀恩与牟连闻讯赶来,两人皆是重甲佩剑,眼有红丝。
听曹氏说,牟连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一直值守在营中。此刻他夫妇二人相见于城头,生死之战或许就在转瞬,两人沉静对视,没有只言片语,却似已道尽一切。
我心中触动,含笑转身,对宋怀恩道,“宋将军请随我来。”
离开牟氏夫妇数丈远了,我才止步回身,向宋怀恩微微一笑,“且让他们聚一聚吧。”
宋怀恩含笑不语,深深看我一眼,复又目光微垂。
这三日来,我着意回避,每日除了商议要事,并不与他见面。偶有琐事,总是命玉秀往返传话。平素听她回来说起宋将军,总是眉飞色舞,此刻宋怀恩就在眼前,她却低头立于我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少年情事,莫不如此。
眼下战事在即,我却被眼前的牟氏夫妇,与玉秀的女儿心事,勾起了满心温柔。
宋怀恩亦微微含笑,凝望远处江面,只字不提战事,似不愿惊扰这城头片刻的宁静。
良久无语,倒是玉秀轻轻开口打破了沉寂,“江面起雾了,王妃可要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