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不见一丝月色,只有隐隐火光映得天际微明,依稀可见守夜的士卒在城头巡视走动。我只带了几名值夜的侍女,没有唤起玉秀,她连日惊累不堪,回房便已酣睡了。
信步走到内院门口,却见外院还是灯火通明,仍有军士府吏进出繁忙。
我悄然行至偏厅,示意门口侍卫不要出声。只见厅中几名校将围聚在舆图前面,当中一人正是宋怀恩。他换了一身深蓝便袍,在灯下看来,愈显清俊,言止从容坚定,隐有大将之风。
想来当年,萧綦少年之时,也是这般意气飞扬吧。
我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他也未发现,只专注向众将布署兵力防务。我心下欣慰,转身正欲离去,却听身后有人讶然道,“王妃!”
回头见宋怀恩霍然抬头,定定望住我。
“时辰已晚,若非紧急军务,诸位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我步入厅中,向众人温言笑道。
宋怀恩颔首一笑,依言遣散了众人。
我徐步踱至舆图前,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保持着数尺距离,一如既往的恭谨拘束。
“你的伤势如何?”我微笑侧首。
他低头道,“已无大碍,只是皮ròu伤,多谢王妃挂虑。”
见他神色越发局促,我不禁失笑,“怀恩,为何与我说话总是如临大敌一般?”
他竟一呆,似被我这句笑语惊住,耳根竟又红了。
见他如此尴尬,我亦不敢再言笑,侧首轻咳了声,正色道,“按眼下情形,你看謇宁王会否抢先渡河?”
宋怀恩神色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回答道,“今日晖州大乱,烽烟四起,蹇宁王素来谨慎多疑,见此情形,势必不敢贸然渡河。然而,属下担心时日拖得越久,越令他起疑。”
我颔首道,“不错,若果真是大军已到,必定不会守城不出。越是按兵不动,越是露出破绽,迟早被他觑出我们的底细。”
“王爷接到信报,假使路途顺利,不出五日应能赶到。”宋怀恩深深蹙眉,“如何拖过这五日,便是关键所在。牟连已依计将豫章王帅旗遍cha城头,驻军大营增加炉灶炊烟,日夜巡逻不熄,造出大军入城的假相……即便如此,依属下看来,最多也只能拖到三日。”
我沉默,心下早已有此准备,最坏的可能也莫过于刀兵相向。
“照此说来,三日之后,一场鏖战在所难免了?”我肃然望向他。
宋怀恩毅然点头,“我们至少仍需坚守两日,将謇宁王挡在晖州城外,等待王爷赶来。”
我蹙眉缓缓道,“晖州兵力远远不足,守军素来吃惯了皇粮,惫懒成性,疏于cao练,又逢人心浮动之际……若是硬拼起来,我担心能否拖过两日。”
“挡不住也要挡!”宋怀恩抬眸,眼底宛如冰封,“属下已经传令全军,一旦城破,我便纵火焚城,叫全城守军、老弱妇孺皆与叛军同葬!”
我一震,骇然凝望了他,半晌不能言语。
他凛然与我对视,缓缓道,“如此,则破釜沉舟,再无退路,惟有以命相搏!”
并肩(全章修改完)
晖州的夜风比宁朔温软,五月深宵,透衣清凉,吹起我鬓发纷飞。
我立在中庭,仰首望向天际,微微叹息,“交战一起,不知道这座城池将会变成怎样。”
宋怀恩默然片刻,“彭泽刺史已经举兵叛乱,烽烟燃及东南诸郡,一旦水泽之路失陷,琅琊也不再太平。长公主此时还在路途中,获知彭泽兵乱,只怕不会再往琅玡去了。”
我黯然叹道:“家母此时应当已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依她的性子,回去了也好。”
“难道长公主不知京城之危?”宋怀恩蹙眉看我,神色略见忧急。
“正因京城陷于危急,家母才肯回去罢。”我无奈一笑,到底是数十年夫妻,对父亲纵有万般怨恨,当此生死关头,她总要和他在一起的。晋敏长公主的性子,若真执拗起来,谁又阻得住她。彭泽之乱将京城逼到危急边缘,或许也逼出了母亲的真情。
“王妃此话何解?”宋怀恩惴惴开口,犹自疑惑。
我却不愿再与旁人提及家事,只淡淡一笑,“我确信她会返回京城,正如我也会留在晖州。”
“你要留在晖州?”宋怀恩语声陡然拔高,连敬辞也忘了,朝我脱口怒道,“万万不可!”
夜色下,他一双剑眉飞扬,满目焦灼关切。
我看在眼里,心下怦然一紧。这样的目光,没有敬畏与恭谦,只是无遮无挡的热切,再不是臣属之于主上,仅仅是一个男子看向一个女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