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姑说,小世子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动,气息全无,我也昏迷不醒,没有了脉息。
她几乎以为我和孩子都没能熬过来的时候,我的女儿突然放声大哭,直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就是这哭声,冥冥里唤醒我,将我从生死一线之间拽回。
小世子被产婆一阵拍打,吐出胸中积水,也终于有了哭声,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玉岫守在外面已经许久,一见到产婆侍女出去报了平安,便不顾一切地奔进来。
她看着这一双孩子,又看着我,彼此对视,我们竟同时流下泪来。
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抱了抱孩子,哽咽道,“真好,真好……王爷知道了,该有多快活!”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伸手与她相握,默默微笑,传递着我的感激。
已经派了人飞马赶赴北境,算着日子,这两日萧綦也该收到喜讯了。
想象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喜极而狂……他一定不敢相信,上天待我们如此眷顾。
他会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呢,这个做父亲的远在千里之外,等到他取好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能想出来的名字,必然是一番金戈气象……我忍不住笑了,望着襁褓中的女儿,看她蹬腿挥手,总想抓住我手指,放到嘴里吮吸。只觉怎么看她都看不够,心底里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似有甘冽泉水淌过。
她生下来的时候,正好细雨潇潇,天地之间,清新如洗。
我并不在意这双儿女是否龙章凤姿,只求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清净宁和。
斜雨潇潇,洗净世间万物。女儿的rǔ名,就叫潇潇罢。
我的儿子,我希望他不仅仅有其父的英武,更有一颗明净的心,不必再像他的父母一般,沾染满手血腥……他的rǔ名,便是“澈”,澄净清澈如世外之泉。
一晃半月过去。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议。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变化成长,时常让我怔怔不能相信——置身于无休止的战祸、倾轧、恩怨,唯有看着这一双儿女,才觉得世间犹存美好,犹有希望。
宗亲朝臣送来的贺仪堆积如山,奇珍异宝,满目琳琅。
内侍单独入见,奉上一只平常的紫檀木匣,那是子澹的贺仪。
看似寻常的木匣,托在手中,只觉重逾千钧。匣中水色素缎上,静静托着一副紫金嵌玉缠臂环。
我怔怔望了这双金环,心口一寸寸揪起,郁郁的疼痛泅散,化也化不开。
缠臂金环的旧俗,相传是在女孩儿诞生时便要绕在臂上的,直到婚嫁之日,方可由夫婿取下,以此寄寓守护、圆满之意。
旧盟犹记,前缘已毁,谁也没能守护住最初的圆满。
枉有缠臂金,碧玉环,也不过是平添一分讽刺罢了。
罢了,到了这一步,讥诮也好,怨恨也罢,终归都是我欠你的。
十月初九,捷报飞马传来,豫章王收复宁朔,大破南突厥于禾田,克王城,斩杀叛将唐竞于城下。
越三日,城破,斛律王弃国北去,奔逃漠北。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尽斩于市。
豫章王大宴众将于王庭,受突厥彝器、浑仪、土圭之属,班赐将帅,犒封三军。
上至朝堂,下达市井,无不欢腾振奋。
豫章王的辉煌战绩,于国于民于史于天下,意味着安定、强盛、骄傲和荣耀。
而这一切,对于我,只是远行的离人终将归来。
薄薄一纸家书随着捷报一起传回。
顾不得阿越还在跟前,我颤着手抽出薄薄一纸素笺,竟是未展信,泪先流。
不敢纵容相思,唯恐被离愁动摇了刚强。
却在展开家书的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御。
这是,他自烽火连天的边关,千里迢迢送回的家书。
墨痕里,字句间,笔笔银钩铁划,征尘扑面。
恍惚间,似到了无定河边,赫连台下。榆关归路漫漫,将军横刀纵马,踏遍寒霜,独对孤月羌笛。纵然铁血半生,终不免离恨柔肠。几回梦渡关山,见娇妻佳儿,相思蚀骨透,更甚刀斧。几回笑,几回泪,薄薄一纸素笺,字字看来,寸寸心碎。
我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泅湿了墨迹。
“王妃……”阿越忐忑唤我,惴惴守在一旁,不敢贸然探问。
“王爷给世子和郡主取了名,男名允朔,女名允宁。”我仍是笑。
“啊”,阿越恍然,“这是,永铭收复宁朔之意罢!”
我微笑点头,复又摇头。
允,即是允诺、允誓;宁朔,更是我们真正初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