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夫妻俩果然没有离开蜀中半步。十年前五毒教一役,唐澜故伎重施,想借助长老会的权威说服唐氏夫妇再度远征。唐隐嵩当场拂袖而去,硬生生地甩给他一个后脑勺。接下来的三年,无论唐澜如何亲热地叫他“三叔”,他都不理睬。不过,只要有唐氏双刀在,对江湖而言便是一种无言的威慑。大家都知道,如果真的大敌压境唐门被围,双刀绝不会坐视不理。两年前,若不是云梦谷的谢停云一剑败在了唐隐嵩的刀下,唐门只怕面临搬迁之祸。
唐隐嵩就是唐潜的父亲。
“有何需要,大哥但讲无妨。”唐潜道。
“现在刀榜的第一名是‘破空刀’韩允,我们认为你的刀法比他要好。”
“你们要我挑战韩允?”
“不错。我们急需几个在江湖上有地位的人支撑门面。这几年天灾人祸,唐门一连去世了好几位重要人物。往日仇家闻知消息,蠢蠢欲动。此外,听说慕容无风又在写一本书,专门针对我们的秘方。——我本以为他受伤之后活不了多久,他居然活得很好。”
“你们想要那本书?”
“同时想要他的命。”提到杀人二字,唐澜从来不动声色,“比武的地方就在神农镇,我会多叫几个兄弟一起走,到时候好见机行事。”
他一阵沉默。
“你知道唐门现在欠了多少外债?”
这是唐门的最高机密,他不便多问。唐澜却俯耳过去悄悄地说了一个数字。
他的脸色苍白了。
“我们整日都在拆东墙补西墙。如果唐门失掉了江湖上的信用,导致债主逼门,这一年只怕很难挺过来。”唐澜长叹一声,“我知道兄弟们都说我手头悭吝,冷酷无情。来找我要钱的人,十之八九要空手而回。——他们哪里知道当家的难处?”
那声叹息显得苍老,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奈蓦然涌上心头。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唐澜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也知道所说多半属实——仇敌众多、家族内讧、生意跌落——唐门在江湖上的一蹶不振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厦将倾之前,住在里面的人不可能不感到一点摇晃。
“什么时候动身?”他终于道。
“后天。”
走出那道沉重的木门,额头微微一暖,他知道阳光正洒在自己的脸上。接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唐浔,他的堂兄兼表兄。
他“嗯”了一声。
“小道消息,听说老大想说服你去飞鸢谷?”
“他让我去会一会韩允。”
“你又上当了。”
他皱起眉头:“为什么?”
“韩允的师傅当年曾在三叔的刀下惨败,所以你并不怕他。”唐浔道,“可是,这个人三天前已在五招之内输给了小傅,尸体现正躺在飞鸢谷的乱坟堆里。因此你要去见的人不是韩允,而是小傅,近两年来刀榜上最显赫的人物。——我们对小傅一无所知。”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人们一直传说小傅与昔年名动一时的刀客傅红雪关系非浅,刀法曾经得到过他的亲自指点。
“老大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战况用飞鸽传到唐门,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他。”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既而,寒意从鼻尖升起,化作轻轻一笑。
“前面明明就是鬼门关,你还是要去?”唐浔急道。
“我已答应了。”
“你不像三叔。三叔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唐浔叹气摇头,“你却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没有继续争下去,只是拍了拍他肩:“我无法安之若素,你也不必为我担心。”
第二章红色的忧郁
他是个忧郁的人,喜欢和忧郁的人在一起。
唐浔说,他父亲的刀法沉稳凶狠,母亲的刀法轻灵迅捷,在西山先生的《刀品》中,均列为上上之选。
“我呢?我的刀法是什么样子?”
“你的刀风充满忧郁,舞起来好像一个失恋的情人。既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你教出来的。”
他觉得这个评价十分荒谬,只好报之以一声苦笑。
小雨初霁,微风轻发。这一带盛产金桔,丰收的季节刚过,每家的门前都挂满了串串桔皮。青石板的大街上橘香满溢。
他习惯在日沉天暗、暮色四合之际练刀。练习完毕,像他父亲一样,端着茶壶坐在竹椅上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