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开始隐瞒自己的病情,开始将一切痛苦说得轻描淡写,开始格外认真地服药。
“再喝点水。”她抚着他的背,轻声劝道。
他直起腰来,接过茶杯,漱了漱口,不忘安慰她一句:“没事,老毛病,偶然发作一下而已。”
“这几日大雾天气,只怕是刀伤又犯了。”她叹息了一声,“夜里老听见你在c黄上翻来覆去。”
“怎么会?这几天我睡得很好。”
“一定痛得很厉害,我得去问问蔡大夫。”
“真的没事。”
“还说没事!”她急得变了脸,“c黄单都给你抓出个大洞。”
他只好不吭声。
她将他送回卧室,熄了灯,静悄悄地躺在他的身旁。知他还在猜测自已下午的行踪,怕他逼问,故意找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早上在蔡大夫那里碰到了你的一大群学生。”
“那是今天例行的医会,我没有去。”
“他们缠着我,问所有的弟子当中究竟谁的医术最高。”
慕容无风平日训徒甚严,口不臧否人事。学生们总想从荷衣的口里掏出一点机密。
“告诉他们:各有所长,难分上下。”
“我就是这么说的。这一句话没油没盐地说了无数遍,连我自己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不如你现在就悄悄告诉我,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我想睡了……”
“是蔡宣?”
“……”
“是陈策?”
“……”
“是王紫荆?”
“……”
“究竟是谁?”
沉默半晌,慕容无风终于报出了一个名字:
“吴悠。”
荷衣长叹一声,忽然道:“你发现了没有?吴悠变了很多。”
刚从天山回来的时候,谷里人告诉他们,接到慕容无风的“死讯”之后吴悠曾大病了一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谁也不敢点破。那段时间,人们常在深夜里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衣幽灵般在湖边徘徊。怕她想不开,郭漆园不得不吩咐一个手下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奄奄一息地病了几个月,渐渐好转,整张脸瘦得缩小了一圈,远远望去,只剩下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她变得格外沉默,脾气却越来越坏,越来越难以捉摸。她挑剔陈策的方子,嫌蔡宣手慢,在医会上与所有的人争吵,让外地的大夫下不了台。渐渐地,谷里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她。
有一天,大夫们终于忍无可忍,一起向主管医务的陈策诉苦。陈策只好找个理由把她调到谷外的竹间馆。紧接着,人们迅速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作为大夫的吴悠是不可替代的。她最擅长的手术其它人都没有把握。少了她,谷内处理病人的速度立即慢了许多。
为大局起见,陈策只好又劝她回谷。这一回,三位主管轮流当说客,谁也没能把她请回谷去。
直到慕容无风回谷听了此事,亲自跑到竹间馆去说了句“我实在需要你来帮忙”她才乖乖地跟着他的马车回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情愿留在谷内。慕容无风只好让她每个月的前十天留谷,后二十天驻竹间馆。他若生病无法起c黄,吴悠则会自动请求整月留在谷内,替他应付医务。
“她是有一些变化,”慕容无风承认,“前些时,我总在冰室里看见她独自解剖尸体,很晚也不睡。她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可是这些尸体大多支离破碎、面目可憎,就是我看久了也会心烦。而她却好像十分喜欢,常常一边干一边吃东西,有时还喝点酒。”
“你不是也一边干一边吃葡萄么?”荷衣笑道。
“我和她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一直如此,”他道,“而她以前并不是这样。她一向不大喜欢面对死尸。那个冰室,她总是能不去就不去。我们若走了,她也会跟着走,很少单独留下来。”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回来之后。”
“也许她嫁了人会好些。”
“为什么?”
“对于有些女人来说,嫁人本身就是一种疗法。”
第四章刺骨一刀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听见一个女孩子道:“小姐请你进去,你径直往前走就好。”
那声音又轻又脆,带着明显的敌意。
而且,她知道他是个瞎子。
屋内燃着薰炉,显得十分温暖。沉香暗逸,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