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鸷后来想到,莲魄赶在阿无儿临死前将他放出来也许并非巧合,更非仁慈之举。她就是要让灵鸷去见那凡人最后一面,好让他知道凡人的一生如风中之烛转瞬即灭,他的游离是多么可笑而危险。
六十年而已,于白乌人不过短短一段光阴。莲魄略施薄惩,她要的是灵鸷醒悟,要他悬崖勒马。
灵鸷什么都听莲魄的,不敢有半句怨言。然而他此番瞒着莲魄下山,除了想要找到昊媖遗图的线索,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愿,那就是再见到转世之后的阿无儿。
“我都老死过一次了,看上去还比你年长几岁。想来你不是人吧?”谢臻笑着对灵鸷说完,又指了指时雨和绒绒,“他、她也不是人……我这个人天生没有慧根,偏偏容易被异类惦记。”
“你骂谁呢?谁是异类!”绒绒嗔道。
“身在人间,却非凡人,不是异类是什么?小丫头,你是什么变的?”
绒绒被谢臻轻描淡写的语气惹恼了,嘲弄道:“你以为是先有了凡人才有人形?万物修行皆是为了变成你们的样子?真是可笑透顶!你们不过是女娲大神依照自己样貌塑成的胚子。殊不知天地大道的形态本就如此。若非灵气凋零,你们这些浊物才是异类!”
谢臻听后沉吟片刻,竟欣然一笑,“小丫头言之有理,受教了!”
绒绒原已准备好要与这凡人争论一番,对方从善如流,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赌气道:“笑什么。听说你不畏法术,可我照样能收拾你。‘公子穿肠过,王孙腹中留’,你没听说过吗?当心我这个异类把你生吞了!”
她露出利齿尖牙,做了个狰狞的鬼脸。谢臻并不畏惧,半真半假地说:“异类凶险,却比凡人有趣多了。”
这句话还算中听,绒绒轻哼了一声,绕着谢臻走了两圈,将他通身打量个遍,奇道:“你是怎么成为灵鸷好友的。哼,你没有时雨好看,更比不上我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定是灵鸷那时年幼无知……”
谢臻说:“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绒绒不再计较。其实他们站在一处,谢臻英俊,灵鸷脱俗,时雨更是郎独绝艳。水边少女哪怕已有情郎,也禁不住春心荡漾,偷偷张望。身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绒绒很是得意。
“你见到我并不惊讶,莫非你有预见之能?”谢臻并不掩饰自己对灵鸷的兴趣。上次照面,玄陇山中夜色深浓,他先是以为自己遇上了贼人,后来又被灵鸷看似荒诞却又无从辩驳的说辞扰得心乱如麻,也没顾得上留意自己“前世的好友”。
这几人中灵鸷并非样貌最出众的那个,话也不多,他站在那里,沉静凛冽,却教人难以忽视。对于那些所谓的前世之事,谢臻依旧半点也想不起来,他只是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人并非看上去那般不可亲近,再诡诞不经之事由他嘴中说出来,也如真的一般。
“既是旧友,我对你尚有几分了解。”灵鸷说。
谢臻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开门见山,“我来是有一事相询。那日你说我魂魄异于常人,可知是什么缘故?”
灵鸷摇头,“大执事说,他阅遍族中典籍也未曾见过有这样的先例。”
“我也从没听说有如此古怪的凡人。”绒绒轻扯时雨衣袖,“要不你再出手让我瞧瞧,他当真不怕你的法术?”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时雨不动声色。他并未告诉绒绒,其实当谢臻靠近之时,他已再度施展“摄魂幻境”之术,甚至催动了玄珠之力。然而在谢臻魂魄中他探到的唯有虚无,他为谢臻设下的阿鼻地狱之境,谢臻也浑然不觉。
“幽都主掌六道轮回,你的异常之处,或许他们能解答一二。”灵鸷说到这里,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与土伯结下梁子,不由心中一沉。
“这魂魄异常算不算一种病症,有无治愈的良方?”谢臻一脸苦恼。
绒绒忍俊不禁,“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灵鸷却了然地看向谢臻:“你的头风之症尚在?”
“你连这个都知道!”谢臻苦笑,“没错,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宿疾。轻时隐隐作痛,重时如当头锥刺,最要命的是这毛病如跗骨之蛆,时时相随从无断绝。为此家中替我访遍名医,甚至求助于巫蛊之术,可惜也无半点用处,只能放我四海云游,但求能……”
谢臻的话忽然打住了。灵鸷出其不意地两指虚点于他额前。他并未看到任何异状出现,可是那早就习以为常的缠绵痛症仿佛被无形之力安抚,脑中一片清明安宁。
“你……你竟能治得了我这毛病!”谢臻又惊又喜,管他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眼前站着的就是他的神仙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