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平猛地回头,看见一柄精光薄刃正钉入姬弗贺的眉心,一道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鼻峰慢慢地滴淌而下,而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眼仁外凸,定定地望着前方。
太和殿外的甬道旁,古柏苍苍,士兵们的铠甲尖刀在阳光下闪着银芒,直到这时,她才仿佛闻到了充塞在天地之间的的血腥之气,胸口一阵翻涌,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软倒在地的那一刻,落入了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六十一章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渐渐歇了下来,天际的云层却没有散尽,灰沉沉地仿佛要笼罩住太宁宫巍峨的宫阙琼楼,连吹来的风都带了丝泛出冷湿的泥泞。
又一个帝都的秋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已经是深夜了,步效远却毫无睡意,静静凝视着身边人的睡颜。
她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属于他的孩子正在她的身体里一天天地成长。有时候看着她,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以后他和璎珞的这个孩子的可爱模样,想象着那孩子用娇软的声音叫他爹的样子,希望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淌下去,让他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现在,这却是他的璎珞在公主府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过了今夜,明天她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摄政长公主,成了这个帝国新的站在了巅峰的女人,而他,要为她和她的帝国再次披上铁甲,执戈荡寇。
两个月前的那场天阙之变,于寻常百姓来说,并没什么大的影响,京城里,举目仍是宝马雕鞍,太平箫鼓,但是太宁宫里的每一个人,命运却发生了刻骨的巨变。
姬弗贺怀着他的不甘和仇恨随了那一刀的光影去了,姬弗陵早早死于他的阴谋权杖之下,而曾经是这个天下间最铁血不二的女皇,也终究没有逃脱姬弗贺那仿佛满刻了诅咒的怨言。太医用尽了方药,却无法阻拦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她在自己还能说话的时候,在文武群臣的面前立了姬弗陵十一岁的儿子姬循为皇帝,昌平为摄政长公主,监理朝政,而一生未娶的鲁鹿老将军,自平定了那场叛乱之后,仿佛一夕白头,闭门不出。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也没睡着。
步效远对上了她晶亮的一双眸子。
“效远,你在想什么?”
她温柔地问他。
步效远把她拢进了怀里,微微笑了下。
“我在想等我把元炬赶回了滦河之北,打得他再也没有力气觊觎中昭的这片丰饶土地,那时我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昌平把他的手带到了自己的小腹,覆盖在了上面,如梦呓般地说道:“等你像英雄那样地凯旋,我一定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亲自到城外去迎接你,让他知道他有一个怎样了不起父亲。”
步效远低声呵呵笑了起来,把她像孩子那样地轻轻抱了起来,让她面朝着自己躺在他的身体上。
“璎珞,皇太后这样的安排,我很感激。”
他轻轻碰了下她的唇,低声说道。
“是的。她真的很爱我。我去看她的时候,至少,她现在是平静的。”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颊上,闭上了眼睛,声音带了些微微的压抑。
“我也是,我也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璎珞。”
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这样说道,睁开了眼,对上了他坦诚的眼。
她笑了起来,慢慢朝他俯压了下头,直到自己的唇碰触到了他的,感觉到他的呼吸爬过自己的肌肤,温热地弥散到了全身,扩充到她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末端。
天际的雨慢慢又洒了下来,却是温柔而绵密的。轩室中不知道是哪扇窗未关,夜风一阵一阵地涌进,拂动层层帐幔,仿佛道道的幽暗而糜丽的水波,荡漾不停。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南归的群雁在空中列阵而飞,齐齐掠过帝都上方的天幕。
金殿之上,丹陛之下,年仅十一岁的姬循一身明黄,端坐在相较他的身体来说有些过于宽大的宝座之上,接受着殿中文武群臣的朝拜。他的身后,一道鲛珠垂帘之后,坐了奉皇太后之命监国理政的长公主殿下。
臣子们齐齐伏身,山呼万岁。姬循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绷得紧紧,稍稍回头看了下身后的姑姑,见她朝自己微笑点头,于是用从前他暗中模仿了无数遍的音调说道:“众爱卿平身。”
吐出了这五个字,他小小的胸腔里忽然里激情澎湃,不可遏制地冲刷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步爱卿!”
他看向了一身铁甲的步效远,他的皇姑父,大声叫道。
步效远从队列里出来,单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