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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派了宫女暗中给明夜捎信,他穿着我最爱的那一身白衣站在观星楼的秋千架下,我泪盈于睫。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明夜反倒笑了,记忆里,我从未见他如此释然的开怀的,笑。他说起码这样,你安全了。
我不解,我问他为什么。他摇头不答,只说保重,筱妃。我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去,狠狠地,哭了起来。明夜,我是落微,是你的落微一直都是。明夜,请不要叫我筱妃。
我趴在秋千上,恨不能将它折断了,或者一把火烧成灰烬。如果不是当初我贪恋它,我与明夜,如今就不会这样咫尺天涯。
明夜拍着我的肩膀,他原本是想安慰我,停止我的悲伤,可他渐渐跪下来,抱紧我,将脸埋在我的颈窝。他也哭了,无声的,压抑的,我却只感觉那眼泪掷地有声,心痛又增了千万倍。我说你带我走吧,无论去哪里,你带我离开。
明夜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咬着嘴唇看我,这长长的深深的一眼,好象要将秋水望穿。他摇了头。我站起来,身子却摇摇欲坠。我不再问他为什么,我知道原因,但我禁不住有些怨恨他,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是否真的很爱很爱我,我忽然想起来,爱这个字,他其实从未对我当面讲过。
那天,我彻夜独坐在秋千上,夜风很凉。秋千荡得最高的时候,我可以看见护城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亮晶晶的银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的脑海里闪出一串断续的画面,我看见被火海湮没的宫殿,哭泣的惊叫的奔跑的人群,还有血滴在明晃晃的宝剑上,有人举剑戳穿了一个男子的胸膛,我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他临死前的眼神却像一道闪电,重重击在我的心口上。
我两手一滑整个身子便从秋千上落下来,幸好彼时秋千离地不远,我只是摔伤了膝盖和手腕,额头有撞伤的淤青,皇帝为我请所有的御医,开上好的方子,我躺在c黄上看见庭前的樱花落了,一地都是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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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夜没有来看我,皮外的伤用药物可以很快便治愈,但内里的伤却有增无减,低低的一口怨气,始终徘徊在血液里骨骼里及至五脏六腑间。就连和他在梦里相见,我们都是一副冰冷的脸孔,似乎不认识对方。
三个月后,明夜领军出征,我知道西边的雁国,一直是琉国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我悄悄上了城楼,我看见战马旌旗,看见铁甲刀枪,明夜只是小小的一个黑点,但我知道自己不会认错一个日思夜想的轮廓。那是我受伤以后第一次看见他,他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下城楼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闪过黑压压的影象,身子一沉,之后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一脸都是冷汗,眼角有泪水未干,好象历经生死,劫后余生。宫女和御医进进出出,皇帝亦始终守着我,见我好转,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我开始一日三秋地等,我要等明夜回来,告诉他,我的记忆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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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年,明夜胜战。他是那样骁勇,他一直就是琉国的英雄。我看见花残了,树枯了,竟是又一年过去,偏偏,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用烫花的翡翠盘装着血红色鲜嫩的果子,我说我要替皇上酬谢战功显赫的镇国大将军。明夜皱着眉头问我怎么了。我清清浅浅地笑,明夜,你知道这是什么果子吗?它叫荼,是羌鼎族人用来祭祀祖先的供果,明夜,你尝一个,据说,它非但能治百病,还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我将果子放在明夜的掌心里,笑盈盈望着他,他的肩膀颤动了两下,退后,垂着眼睑,不再与我目光交接,只说,你都记起来了吧。
我说是的,我记起你怎样放火烧了我们的帐篷,怎样屠杀我的族人,还有,怎样一剑戳穿了我爹的胸口。
明夜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但仍然是那样好看,那样一张令我由始至终不得不迷恋的脸,繁花一般盛开在眼前。他开始一口一口地吃我给他的果子,我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就像他曾经抱着我那样,我做出哭的表情,却终于流不出一滴泪水来。
果子只剩下核的时候,明夜软软地倒在我脚边。我捧着他苍白的脸,他却闭着眼睛,明夜明夜,你恨我么,所以你不愿意看我?可你明明知道,这根本不是荼果,它叫蘼,它是你们琉国最毒的果子。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找到荼果,因为戈壁的尽头,和羌鼎族有关的一切,如今都只剩下烧焦的残骸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吃?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