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没有功名,此时此刻正搀扶着母亲跪在汪孚林身后。乍然听到这一句,他先是一愣,随即赶紧摇了摇头:“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怎么能怪爹!”
“很好。所以大宗师,段府尊,叶县尊,这就是学生的轻重缓急。”汪孚林顿了一顿,继而笑容可掬地说道,“有些人觉得金宝跟着学生是来享福,所以不顾母亲就是不孝,问题是有件事恐怕不少人都忘了。学生是南明先生的族侄,现如今也确实是小小有点产业,可学生的父亲总共还欠着南明先生和汪二老爷兄弟总共七千两银子,所以,富贵两个字谈不上,荣华两个字,学生只不过小小一个廪生,也一样谈不上!说到底,学生不过是草根而已。”
草根这种形容词,在如今这个年代,显然绝对还没有开发出汪孚林所指代的这个含义,但谢廷杰、段朝宗、叶钧耀,三人却全都不至于会错意思,这会儿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微妙。尤其是叶大县尊,脸上感慨万千,可暗地里却险些没笑得岔气。
汪孚林现如今被汪道昆委为松明山汪氏代理人,还敢说是草根!不过想当初小秀才和他合作时,一个斗胥吏,一个摆脱粮长包袱,那时候说是草根倒还真没错。幸亏他知人善任,这一番合作到现在,简直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事实证明,汪孚林的歪理确实把谢廷杰给带进去了,当然,这位提学大宗师不会忘了下头跪着的最重要当事人。他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玉娘,发现其虽有些断断续续,但说话条理还算清楚,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疯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玉娘说到其被那个行商刘万达给抱走的亲生骨肉,那种伤心欲绝的凄凉,就连他也觉得感同身受。可细细一思量,他就突然瞪向了汪孚林,恼怒地一拍扶手。
“等等,你这样兴师动众跑来让本宪给你主持公道,可你要告谁?”
哦,大宗师您终于看出来了!
汪孚林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在飞快计算着自己从府学外引起轰动,到刚刚自己和玉娘先后陈述所耽误的时间。他并不太能确定是否会引来对号入座的人,可料想以某些人的尿性,一定会认为他凌厉的反击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他用眼神瞟了一下叶大县尊,这位和他小半年来已经形成了极大默契的歙县令立刻接上了谢廷杰的话茬,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开始了感慨。
“孚林啊,本县了解你的心情,可大宗师日理万机,你怎么能拿毫无线索的私事来这里闹腾呢?金宝和他的母亲是很可怜,某些人也着实可恶,但是,这种要跑到严州府去查的事情,你让大宗师和府尊如何为你做主呢?本县也是有心无力……”
叶大炮本来就很能说,这会儿侃侃而谈,须臾就说开了。段朝宗也好,谢廷杰也好,上次在叶钧耀跑来洗刷县试作弊污名的时候都已经领教过了,这次顿时全都大为后悔让这厮开了个头。而跪在最后头,一段时间内都没人理会的监生熊悍,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角色,也许还能趁乱躲过这一关……
可就在这时候,那位原本还在滔滔不绝数落汪孚林的叶大县尊突然矛头一转。
“对了,金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说是大宗师当时也去了渔梁镇,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
第二一五章 程公子好样的!
不愧是叶大炮!
汪孚林对于这虚晃一枪,然后直捣黄龙的话术大赞一句,然后成功看到谢廷杰的目光倏然变得无比严厉,并且一下子越过他往后射去。如果可以用形容词,那么,此时此刻这位提学大宗师的眼神,应该和刀子的效果差不多,因为他倏忽间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辩解声。
“大宗师,真不关学生的事,学生那时候只是向您介绍了几个地方,渔梁镇是……”
“渔梁镇是本宪自己要去的是不是?你是对本宪介绍了好几个地方,但在城外的,仅此一处。你想来猜到了本宪的心意,徽州府城和歙县县城之内,生员云集,兴许会有不少认识我的人,而渔梁镇既然是在城南一里外,想必不会有人认出我,也能听到更多的消息。更何况,本宪在酒肆二楼看到金宝的时候,原本并没有这么快认出来,是你提醒了一句。你也只不过就见了他一次,隔得又是这么远,你怎么就断定得那么准?嗯?”
身在高位者就是如此,一旦自己认准的事情,那么就会一追到底,除非能够有人横空出世,用另一件事把他的目光转移过去。奈何,监生熊悍显然不具备如此本领,在谢廷杰的怒瞪之下,他徒劳地想要躲藏那犀利的目光,慌乱之下正要开口把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推出去,突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