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老爷没想到汪孚林在自己面前亦是如此牙尖嘴利,登时分外恼怒。他冷冷瞪着面前的汪小秀才,见其对自己微微一笑,随即转身便到主位上大喇喇坐了下来,他几乎生出了拂袖而去的冲动。可是,想到兄弟之间明争暗斗,若不是母亲喜欢许薇这个孙女,平日也对他多有偏向贴补,他在长兄三弟的虎视眈眈下,几乎不可能有所作为,他又硬生生忍了下来,继而冷冰冰地问道:“你可曾婚配?”
这已经是最近以来,汪孚林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可相对于鲍夫人那种做媒口吻,眼下许二老爷的态度无疑生硬而不情愿,故而汪孚林毫不迟疑,当即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父母在外,从前也并未提起过,我身为晚辈,实在是不知情。”
许二老爷本来就没什么耐性,此时更是再也忍不住了,当即霍然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如此回复家母了,告辞。”
汪孚林才不想对着一张死人脸,巴不得这位赶紧走——就算当初那桩连环诈骗案,他是欠了许薇和方老夫人颇大的人情,可许薇在程乃轩和许家大小姐那桩婚事中险些闯下那么大祸,承诺帮忙隐瞒遮掩的他也算是把人情给还清了。反正大姐只是嫁到斗山街许家旁支,又不是在许二老爷手底下讨生活,他也不用忍这口闲气。因此,维持仅有的礼节把人送到门外,眼见许二老爷招呼随从扬长而去,他也就转过身来。
“许家送了什么节礼?”
发现小主人面色不太好看,汪七便小声说道:“四色月饼,两匹新式样的杭绸,一套景德镇的粉彩茶具。还有老夫人的拜帖。”
得知还有方老夫人的帖子,汪孚林方才有些动容。要来帖子一看,见上头那笔迹赫然是贺中秋佳节,并没有别的,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汪七哥,你去搜罗准备一些新鲜瓜果菜蔬,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活鱼野味,回头叶县尊夫人回城的时候,你跟着一块去一趟,先给叶县尊送回礼,然后去斗山街送回礼,顺带给大姐带一份,我一会儿就去写封信给她。”
汪七连声应下,立刻对厨下忙活的妻子说了一声,自己转身就去张罗东西了。而汪孚林来到内院,尚未进屋子,他就听到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等到在门外先问了一声,继而跨过门槛进去,他便发现屋子里何止叶小胖在,他的两个妹妹,汪无竞,还有金宝和秋枫都在,连翘正忙着和小北一块整理什么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和刚刚许二老爷往屋子里一坐,连气温都低了十度的态势截然不同。
“让夫人久候了,实在对不住……”
汪孚林正要打个招呼赔礼一下,却不想苏夫人已经款款站起身来。她笑着直接走到汪孚林跟前,却是个头颇高,比眼下的汪小秀才高上一个头。饶有兴致地近距离打量了汪孚林好一会儿,这才欣然说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多亏你,我家老爷方才能够度过初上任的难关。奈何他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平时想必也就是嘴上功夫,也不曾好好谢你,明月和明兆姐弟又不好越俎代庖,故而今天趁着中秋在即,我方才亲自来看一看,也好道个谢。”
早从叶明月那儿听说母亲厉害,汪孚林进屋前却还陪了三分小心,此刻见其快人快语,却又和叶明月的作风有些不同,他顿时放下心来,赶紧谦逊道:“夫人这道谢二字实在是太重了,要说叶县尊对我关爱信赖有加,也帮了我不少忙……”
“他对你信赖是真的,可这关爱却实在不够。你出身歙县,又有秀才功名,固然不可能和李师爷那样名正言顺收束脩,明月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好贴补,可只要他们肯动脑筋,总有的是酬劳的方式,却只知道拿廪生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来谢人。”苏夫人说着一点头,小北赶紧拿了一个匣子过来,她接了在手后,就直接送到了汪孚林跟前,“我这个人素来的宗旨是,情分归情分,酬劳归酬劳,绝不让人白干活。这是你应得的。”
汪孚林自从到了这年头,第一次碰到如此爽利性情的人,而且竟然还是个官太太!饶是他素来脸皮很厚,这会儿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才接了在手。因为苏夫人的气势语言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他竟是鬼使神差地问道:“夫人,这里头是……”
苏夫人顿时笑了:“李师爷四个月束脩三十两,我和老爷商量过,等他启程再送程仪五十两,谢他师生一场。而这里也是八十两,毕竟这几个月你不比李师爷轻松多少,至于你家这两个和明兆一块读书的好孩子,我很喜欢。”
见小北赶忙去拿了两个盒子,一人一个塞给金宝和秋枫,又闪到了苏夫人身后,汪孚林不禁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