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正二刻,一前一后两骑人拐进锦衣卫后街,北镇抚司里头立时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训练有素地牵了马往里走,见自家大人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却是连问都没多问一句。而同样戴着风帽的徐勋直到被李逸风带到一间屋子前头,这才回头看了人一眼。
“就在里头。我可懒得和这种说起道理头头是道的儒生打交道,累得慌!你自个进去吧,我亲自守在外头。”
推门而入的徐勋一跨过门槛进去,就听到那个手捧书卷的人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大人可说了究竟几时放我走?就算那人是锦衣卫在追查的要犯,可却和我无干,没有旨意上命就将我这个朝廷命官扣留到现在,你们家大人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李千户的胆子再大,也不如张大人你的胆子大。遭了这样的劫杀,居然还能看得进书。”
徐勋笑答了一句,见张彩一下子抬起头来,认出他后便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他便拱了拱手说道:“事出突然,而且又事关重大,所以李千户只能先留张大人你下来。要不是如此,只怕明日一早,这桩案子就应该完全捅出去了吧?”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51章 天下第一忽悠
那柄雪亮的解腕尖刀离鼻子最近的时候,只有不足盈寸,所以即便是刚刚一直在屋子里闲适地读书,而且强迫自己把读的内容都印在心里,张彩的双手在最初那半个时辰之内,一直都没有停下微微颤抖的频率。直到最后他要来纸笔借助写字凝神静气,一口气写掉了十几张纸,手腕酸痛得几乎太不起来,他才总算恢复了常态。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是圣贤的能耐,但即便圣贤也是历经磨难方才能有这样的本事,从不认为自己能成圣贤的张彩自然怕。
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死在一柄从黑暗中突出的匕首面前,他无法接受,无法忍受。
所以,哪怕这会儿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徐勋,问的问题又直中他心防,他仍是定了定神后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坦然自若地答道:“黑夜之中竟然有不肖之徒要行刺我这个小小的文选司郎中,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难道徐大人认为不该捅出去,而是应该压下来?”
“当然不。这样的大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既对不起遇袭的张大人,也对不起为了此人已经忙碌了许久的其他几个衙门。只不过,张大人想来并不认识这个人,那可有兴趣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锦衣卫缘何会在那种关键关头救了你一命?”
这正是张彩刚刚在屋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想过锦衣卫是在跟踪自己,想过这是一场戏,也想过那个刺客是自己得罪的人派来,更想过有人想利用自己引起轩然大波——可是每一个理由他都觉得想不通,哪怕脑袋破了也想不出一个真正的所以然来。所以徐勋一问,他立时顺势问道:“徐大人莫非肯赐告?”
“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此人名叫江山飞,当年成化年间,曾经在西厂做过一个小旗。”见张彩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徐勋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汪直事败,西厂散去,上头顶尖的那几个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发落到了天涯海角,他却因为毕竟是小人物,所以没人理会,就凭着一身本事沦落成了江洋大盗。后来,那时还是左都御史的闵尚书因缘巧合收服了他,又利用其破了几桩大案子,就给他在刑部挂了个名吃一份半俸算是养老,可闵尚书没想到,这人不甘寂寞,西厂重开,他悄悄混了进去,又去重抄旧业了。”
张彩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一个人物竟然还有这许多拐弯抹角的经历,一时间不得不掰碎了分析这一条条信息。良久,他才抬头看着徐勋道:“我记得徐大人和西厂厂督谷大用交情甚好,今天过来,莫非想说西厂对我不利?”
“张大人不妨听完。”徐勋摆了摆手示意张彩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这才继续说道,“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久之前曾经造访了徐经住过的永福寺,恐吓其说若是不老实滚回江阴去,不但没法讨回功名,而且就连性命也保不住。说了这话,他还甩出了一枚暗器作为恐吓。对这桩曾经在京城引起过骚动的案子,张大人不会没有印象吧?”
“什么,就是外城那一出鞑子奸细的案子?”
张彩失声惊呼之后,见徐勋点了点头,他的心里不禁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当初对于这鞑子奸细惊吓了徐经这么一个丢了功名的书生,就觉得匪夷所思,可终究外城大索颇有所得,他也就没太在意,再加上之后徐勋在塞外那一仗仗打得鼓舞人心,这一茬他就更加丢在脑后了。然而,徐勋此时以这种形式把旧账翻出来,他此前的一系列猜测就全都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