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过一场之后,楚南终于渐渐恢复了过来,尴尬地用袖管擦着眼角,说话仍有些不利索:“老奴……老奴是欢喜糊涂了,小姐难得……难得回来,怎么都是高兴事,老奴立刻……”
不等他把话说完,凌波便笑着摆了摆手,道自己只是回来看看。一如小时候那般,她拉着楚南的手在整座宅子里转了一圈,不无意外地看到了人数锐减的仆役以及比前庭更加破败的景象。青石路的不少地方都开裂了,地上甚至能看到碎瓦,若不是荷塘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还不知道是怎样让人心烦的情景。
“小姐……”
此时此刻,不用回头看,她便能猜到楚南脸上那种愧疚的表情。不消说,这位和她父亲一样憨厚的老人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当成他的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说:“楚伯,我进宫的时候带走了家里大部分积蓄,爹娘去了之后又没有什么收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面对这个为家里操了一辈子心的老人,她微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楚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再惦记着什么昔日。昔日的荣耀也不过是借着则天女皇的光罢了,爹娘又不在乎那些。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没必要为了死物而折腾活人,不是么?”
楚南听着这些话,脸色一片茫然。昔日就聪明伶俐的小姐进了宫,说话似乎更让人费解了。然而,他的心里还是高兴的。即便在宫里走了一遭,小姐还是小姐,一点都没变,这真好!
第二十九章 男人的交情
一条洛水把整个洛阳城分成了上下不等的两部分,因此洛阳不像长安城那样四方对称。洛阳宫位居洛阳西北隅,端门通过黄道桥、天津桥和星津桥三座桥和洛水南岸相接,乃是文武百官上朝的要道。
积善坊毗邻洛水和星津桥,进出皇宫极其方便,因此很多官员都在此居住。此地赫赫有名的是五王子宅,想当初女皇仍在位时,相王李旦五个出阁建宅的儿子就全部住在此地。五座宅子连成一片,虽然都算不上规制极高,但却胜在亲情融洽,可谓是积善坊中一大风景。
可巧的是,女皇昔日最宠爱的男宠之一张易之偏偏蒙女皇赐下了原本属于邱神勣的旧宅。他虽然不住在此地,但仿佛是为了和其他人比风头,愣是把一座别业造得富丽堂皇,比那五位天璜贵胄的宅子加在一起还要豪华。如今时过境迁,那花团锦簇一般的豪宅一转手被新皇李显赐给了皇弟李旦,不得不给人沧海桑田之感。
这大半个月以来,裴愿一直住在这积善坊。由于风头尚未过去,他不好随便出门,就连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也不敢顶着风头在外边乱逛。于是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只能在书房里浏览那数不尽的书,要不就干脆下演武场和张二罗七打上一场。张二也就罢了,原本就身材敦实健壮,可罗七的功夫大多数都在小巧腾挪上头,哪里比得上裴愿的天生蛮力?
只是第一天,黑脸罗七就变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花脸。偏生裴愿事后懊悔得什么似的连连赔礼道歉,第二天下了场却又是手脚没个轻重,悲愤交加的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干脆一到裴愿练武的时候就有多远躲多远。
然而,却有人偏偏喜欢在裴愿练武的时候造访。这一日,骆五照例站在场边,看自己少爷虎虎生风地舞刀时,孰料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赞叹。
“裴兄弟虽是少年,这刀法却已经精湛如斯,若是他日长成只怕是少有敌手!此等人才,流落在庭州实在是可惜了。”
骆五已经不是第一天听见这话了。倘若说最初还是有些警惕,那么几天的相处交谈下来,他颇觉得这位临淄郡王是做大事的人,指不定将来裴家满门脱罪还要靠这位郡王。所以,此时他连忙后退一步,笑呵呵地说:“若是少爷听到郡王的称赞,一定会高兴得不成样子!我家少爷文武上头都是好的,就是世情阅历太少,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郡王勿要怪罪。”
“裴兄弟那是真性情,父王喜爱,我也同样是喜爱的。”
李三郎望着场中雪亮的刀光,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这世上武艺高强的高手多了,只要有手段尽可笼络;这世上读书人中有才华的也多了,只要你展示出雄心抱负,自有人来投奔;这世上的大家子弟也同样多了,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却不多。这裴愿能文能武,又出身赫赫有名的裴氏,最重要的是,那种朴实敦厚的性格是中原世家子弟怎么也不具备的。
那些人往往是在会说话识字的时候开始,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到裴愿这个年纪,只怕就是弥天大谎也不会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