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得到了解禁的机会,再加上又是个红日高悬空中的大晴天,凌波当然不会傻呆呆地闷在上阳宫里发呆。于是,她很没有义气地扔下了憋得慌的紫陌,赶在高力士照例来找她之前兴冲冲地溜了。至于人家找不到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暂时还来不及考虑。别说小小的上阳宫,就是殿阁楼台无数的洛阳宫,住上大半个月也是要闷死人的。
然而,真正出了洛阳宫过了天津桥,她却觉得有些茫然了。由于地上积雪尚未化尽,马匹行走不易的缘故,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想必酒肆之中的生意也会冷清不少。而上元节已经过了,百姓大约也忙活生计居多,不会像正月里那样四处扎堆似的闲聊。洛河边冷冷清清,城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这么说来,难道她只能去逛逛南北二市?
可是,她的心里却老是有另一个念头钻出来,犹如挠痒痒似的怂恿她去另一个地方,去看看某个愣小子是不是离开了洛阳。尽管上官婉儿的警告如今犹在耳边回响,但她却怎么都按不下心中的念头。最后,做贼心虚的她毅然决定,先回自己家去换一套衣服装扮一下,然后再溜到积善坊那边去打探打探消息。
只要知道那小子平安无事或是已经离开,她就仁至义尽了!
洛阳百多个坊,几乎个个坊中都有豪宅,修行坊自然也不例外。这座里坊的东北隅,有一座规模不小的豪宅,几乎占去了整个坊接近四分之一的面积。尽管这里曾经的主人是所有武家男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毕竟姓武,任是谁对这宅第垂涎三尺也只能在心里计算一下。然而,自打此地的男女主人双双辞世,唯一的女儿又被女皇接进宫抚养,打这座宅院主意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而自从正月的政变之后,这宅子附近出没的人则更多,甚至有人老大不客气地敲开大门,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买这座宅子。这一日,这座门庭还算光鲜的大宅门门口便再次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我说老管家,如今这年头你应该知道,武家已经不成了,还死守着这宅子干吗,难道还能过一辈子么?一口价,五万贯钱!”
“老朽说过了,别说五万,就是五十万五百万,这宅子也不卖!我家县主还在呢!”
“你这老家伙究竟有没有眼色?女皇都退位了,你家那个小丫头的县主还能当几天?树大招风知不知道,这种宅子是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够住得起的?”
“呸!你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家奴,竟敢诋毁我家县主!滚,再不滚我就要放狗了!”
“老家伙你就横吧,看你还能够狂几天!哼,我们走着瞧!”
远远望见那个拄着拐杖气得发抖的老人,远远望见那个气急败坏地往地上吐唾沫,骂骂咧咧上马飞驰而去的锦衣男子,凌波忍不住牵动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露出了一丝冷笑。等到那大门重新关上,又隔了许久,她方才牵着初晴慢悠悠地上去,抬头看了看那牌匾,见已经比有印象的时候褪色了好些,心中又是一动。
树大招风……这座占了修行坊四分之一面积的宅子,还真是树大招风啊!如果她没有记错,同在修行坊中原属于张易之的豪宅,如今已经易主了。
想到这里,她拿起门环轻轻叩击了几下,谁知道老半天也没有半点反应。没奈何,她只得重重地又敲了几下,这下子里头立刻有了动静,一个破锣般的嗓门穿透了厚厚的门板,直接轰上了她的耳朵。
“别敲了,主人不在家,这宅子不卖!”
敢情这位老管家把自己当成买主了!凌波虽觉得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抹不去的伤感,只得高声叫道:“楚伯,是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不多久,刚刚紧闭的大门就忽然打开了,刚刚那个两鬓霜白的老人现出了身影。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终于露出了悲喜交加的表情:“小姐……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憋出这一句之后,这位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竟是忽然号啕大哭。凌波慌乱之下,只能赶紧扶着他的肩膀安慰着,随即吩咐里头跟出来看热闹的仆役牵马关门,这才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进了院子。
她的心中充满了内疚,虽说这几年她常常在外头闲逛,但却一直不曾踏进此地一步,最多也只是在远远张望一下。早知道如此,她就该回来看看的,哪怕只是来看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楚南。
再次回到这个阔别三年多的家,她便是瞎子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破败。那种破败并不在于破损的屋檐,并不在于褪色的立柱,也不在于发黄的书画,更不在于那些衣衫老旧的仆役,而是那种弥漫在整座豪宅中的气息。是了,其实自从父母先后双双去世的那时候起,这座伴着她出生成长的宅子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