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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出书版)(52)

湛泸微微一震,竟不能答。

“你不会。”白螺微笑起来,笑容有些苍凉,“因为你是一把上古神兵啊!你的心是钢铁铸成的,怎么会做出那样不顾后果的事情来?不要说人世苍生于你如蝼蚁,便是我们这些天界仙班,在你看来也不过尔尔吧?”

湛泸微微蹙眉,眉间的神色却很复杂。

“不。”他摇了摇头,忽然打断了她,“你和玄冥,对我来说从来都非尔尔之辈——你们是我生死之交的朋友,为了你们我可以赴汤蹈火。”

白螺怔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相交相知上千年,湛泸一直是这样冷锐镇定的人,连眼神都泛着钢铁一样的光芒,从未有过一句这样的肺腑之语,如今一旦说出来,竟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螺儿,你辗转红尘数百年,总是觉得什么都已经明白。”湛泸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其实在有些事情上,你过于偏激,并不是真正地懂得。”

不防他忽出此言,白螺不由微微愕然。

世态人心,她若不懂得,难道他便懂得了?湛泸只不过是一把上古神兵凝成的魂魄,无血无肉,无泪无情,千百年来陪伴在下界帝王身边,锁在深宫之内,何曾人过世间?

“我久处深官,倒也有一些耳闻——徐侍郎是怎样一个人,估计出乎你的意料。”湛泸转过头去看着天上的电光,“答应我,螺儿,就算你真的要杀他,也要等四月十五之后。”

“为什么?”白螺一怔,蹙眉冷笑,“四月十五便是韦太后的生辰——你难道要等徐侍郎将御衣黄献给秦桧谄媚完毕后,才去取他性命?”

湛泸颔首,“不错。”

“为什么?”白螺蹙眉。

“因为……”湛泸淡淡一笑,“我想其实你并不真正懂得这个男人。”

白螺正要反驳,湛泸却将一物扔到了她手里。

那是一块锦帕,一尺见方,四角垂着残破的流苏,原本是藕荷色,却被染满斑驳污渍——然而奇怪的是,污渍之上,却有密密麻麻的行书。仔细看去,竟然是题着一首词!白螺一见之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这是方才徐侍郎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或许没留意到。”湛泸淡淡说道。白螺将锦帕展开,对着光细细分辨,双手渐渐颤抖——那污渍,原来是陈年的血迹!

染满血迹的锦帕上墨迹纵横,题着一首词。那词虽然是女子手笔,但句句激烈,字字力透纸背,激越之情溢于言表。

细细看去,竟是一首《满庭芳》。

“这是葛巾的笔迹!”她猛然一震,失声惊讶。

“是的。”湛泸低声道,“靖康之难后,徐君宝随东京留守杜充守卫开封,然而杜充怯懦苟安,弃城仓皇而逃。徐君宝令全家先行南渡,只身留下抗敌,却不料家眷在江上被金兵追及,满门三十余口无一生存——夫人葛氏有殊色,被金兵所迫,于锦帕上书一词,投江而死。”

白螺脸色微微一变,咬住了唇角,不出声,只是盯着锦帕。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

长驱入,歌搂舞榭,风巷落花愁。

清平三百戴,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那首词是如此激越,一字一句用血泪凝成,虽然隔了十年,其中蕴涵的绝望和愤怒依然如同火一样地燃烧,几乎将这一块锦帕燃为灰烬!

名花凋零于乱世,宁可枝头抱香而死,也不曾坠入尘埃。葛巾,昔年在江中的你,在面对虎狼般围过来的金兵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三生三世眼看就要圆满,到了最后一世,却居然换来了如此结局!

“被你称为负心的徐侍郎,一直保留着夫人多年前的遗物;而葛巾死了多年,魂魄却并未在三生结束后回到天庭——她牵念着丈夫,今夜在院子里凭空开出的那一朵御衣黄,定然也是她的杰作。”湛泸负手凝望天际,淡淡地道,“你说,事情是不是就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白螺心里一震,无言以对。

“你要相信葛巾的眼光。”湛泸叹息,“螺儿,是否因为多年来你见惯了人情凉薄,所以太容易将一切看得太悲观?我并不是想阻拦你为葛巾复仇,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你一直过于聪明,所以也容易失去对世人的信心。”

白螺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只是握着锦帕微微咳嗽起来。

“等一等吧。”湛泸轻声叹息,“到十五日之后,便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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