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一起吃么?”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宋羽才发觉妻子没有一起吃,有些惊愕地低头问,昏暗的豆油灯下,只听到石杵沉重的啪啪声,苏盈卷着袖子用力捣衣,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我喝了几口稀饭——这衣服明日一早就要浆洗出来,怕是来不及。”
“唉唉……”看着妻子举着石杵的手已经磨出了血泡,宋羽抹抹嘴,长叹一声,“盈儿盈儿,想我宋羽满腹诗书,却不料落到如此境地!”
苏盈顿下手,看了他一眼,温言道:“晴湖,今年科举,你定能高中。”
然而,听到妻子这般抚慰,宋羽反而焦躁起来,啪的一声摔了筷子,愤愤道:“无知女子——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舞弊营私,到处下帖子拜师座、请求举荐,有几个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如我这般落魄之人,哪里能寻的门道?”
苏盈放下了石杵,静静凝视着丈夫,也叹了口气:“晴湖,凭你才学,不用钻营也终有出头的一天——就是这次不中,还能等下次。我不信这世道永远不公。”
“可我不想等了!”宋羽加倍焦躁起来,在房中走来走去,映着昏暗的豆油灯,他巨大的影子黑黝黝的在墙上晃动,“当年和我一起会试的同年们,如今都已经做了好几任的官了!我,宋羽,当年才华远胜他们,却变服改名逃于江湖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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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盈看见他焦躁的样子,心里略微有些心痛,眼里却掠过一丝淡漠——又提这件事了。
这些年来,每次不如意的时候,晴湖总是动不动就抬出他为了携她出奔而变服改名的事情,言语之间仿佛炫耀着他当年为她做了多么大的牺牲。
当日,究竟为了什么,她居然抛了一切和这个人从泉州私奔到临安?或者,那一切只是寻常的墙头马上故事——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待得他们在白姑娘的帮助下逃到了临安,辗转打听得消息,说泉州府那边因为她的出走,父母大怒,对外只说长女暴卒,一台空棺抬出,便算是埋了“崔盈”这个女子。
从此,她便是从一个千金小姐坠落为一个市井间为生计苦苦挣扎的平凡民妇了……瞬忽过去了三年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由绮梦回到现实,苦苦撑下来的。
白姑娘猜测的一点都不错,她必然将面对着完全不同于她闺中旖旎想象的生活,——在泉州的时候,她偶尔在那个店里买了一盆花儿,不知为何却与那个神秘的店主攀谈起来。
那个开着花铺的女子,肩上停着白色的鹦鹉,在花木掩映中,听了她吞吞吐吐的说了与情郎私奔的打算后,曾经用冷锐的言辞预测过她今日的境遇——竟是丝毫不差。
微微叹息了一声,苏盈继续举起石杵捣衣。
白螺姑娘虽然说中了大半,然而,终归有一点她没有料中:她并不抱怨今日的境况,她依然会继续陪在晴湖身边,他们之间只会贫贱相守,并不会以怨愦而终结。
“早点歇着吧,把灯熄了——别费油,我借着月光洗洗就好。”她微微笑着,看着丈夫的气慢慢平了下来,颓然坐回桌边,柔声道。
宋羽怔了怔,仿佛被妻子这样的话语惊起了什么感慨,迟疑了一下,忽然走近来,绕到苏盈身后,揽住她的肩头。苏盈略微闭了闭眼睛,靠在他身上,暂时将手中的活计放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晴湖有时还是很体贴,每当这时,她才会觉得当初的决定是值得的。
宋羽揽着妻子的肩,目光却瞬息万变,想了想,终于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喏,盈儿,知道你近来辛苦——看我买了什么给你?”
“家里也不宽裕,买什么东西?”苏盈嗔怪,但是眼睛却是喜悦的。
然而,转头看见宋羽手中拿着的东西,她笑容蓦然凝固——那是一只翡翠点金臂环,在晴湖的指间奕奕生辉。
“哪里来的?”脱口,她变了脸色,问。
宋羽没料到妻子是这般反应,料想中,盈儿该是惊喜的一把抓过把玩不休才对,却居然是这样急切冷漠的责问。他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我买来的,怎么?”
苏盈看着臂环上的金刚钻和翡翠,诧然道:“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来钱买?”
宋羽脸色蓦然一变,将手中的臂环一收,冷笑:“盈儿,你便是看死我没出息,买不了好一点的东西是不是?既然你不希罕,我何苦巴巴儿自讨无趣。”
他揽衣入内,扔下一句:“我睡了。”竟是灯也不吹的上床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