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相逢,他站在菩提树下,看着东华清君淡淡回首,眼中却全然没有别的人。
转眼沧海不再,桑田已逝。
另一人早就抽身而去。只有他还在等,还在期盼,等到后来都忘了最初的悸动,只剩下恨意汹涌。
敖宣第一次见到东华清君的时候,是师父南极仙翁那里。
他那时早已经听过这位仙君的名字,简直都能将耳朵听出茧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来寻师父下棋。
寻常仙君便是连着下几天几夜的棋,也不见得有谁会在意。可是东华清君一来,方圆百里的仙人都来了。
敖宣站在菩提树下,只见东华清君迎面过来,青衫飘飘,被一群人众星拱月着,清华高贵不可靠近。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到底是生了什么模样,眼中便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他同东华清君不一样。
他只是半龙,同那些身为真龙的兄弟比,自然不受宠爱。
他便是这样远远地站着,也没有羡慕,个人都有个人机缘。
东华清君突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回首,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那时起了风,头顶的菩提叶子沙沙作响,敖宣只能听见他低声问了:“……那里的……是谁?”
他回首的时候,微一挑眉,凤眼光华流转,十分醉人。
后来他才听别人说了,东华清君每隔一段时候,便会来寻南极仙翁下棋,然后在这里住上几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敖宣有一次见到东华清君在池塘边画画,背影挺秀,仙气飘飘,微风拂过,轻轻带起他垂散在肩上的长发。这样看过去,仿佛浓墨挥毫、朦朦胧胧。
他看见东华清君慢慢收了笔,将画卷起,突然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满目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他看着那青衫疏离的背影去得远了,才走近去收拾池塘旁边一些废掉的宣纸。
他明明知道不该打开看,却还是忍不住。
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鱼虫。画上,只有一个人,背后那一片山川江河不过是陪衬而已。
那个人,一身铁衣,斯文儒雅,负手而立,淡看世间云舒云卷。
他将画揉成一团,全部都扔到池塘里。
墨色渐渐浸染开来,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转眼间五百年,悬心崖上云雾依旧,稚气少年却已长成翩翩儿郎。
那年黄帝同蚩尤部落之间起了冲突。
黄帝发兵征讨蚩尤,应龙为大将,敖宣为副将。
那时候的敖宣已经是水族的护族神将。
这场战事连绵许久,最初几场都是以败退告终。敖宣自问沉得住气,胜负之事,不到最后终究不能定论,也不焦躁。他走过那些纷争纠结,也不在乎多输一次,只是最后一次必会连本带利还回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到了军营,那一日亦是这场战事第一次得胜。黄帝帝座下令休整三日,以酒欢庆。
敖宣被手下几名副将劝了不少酒,正微微有些上脸,便一个人离开军帐透透气。他自不会走到篝火边同下属坐在一起,自己这样的身份,他们见到自己恐怕都不能尽兴了,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寂寞。
“那穿青衣的可是帝座最信任的东华清君?”
“可不是,据说这位很久以前就随着帝座,立下不少功勋。”
“这样看,生得未免太文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战场。”
敖宣听着几个兵士议论的声音遥遥传来,心想就算他同东华清君站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他正想着,突然下巴一凉,被人用两指轻轻托起。敖宣抬头看见的是一双醉人的凤眼,微微眯着,眼角透出无限风情。
他僵着身子,不知是该打掉这人的手,还是立刻拔剑。
那人轻轻一笑,凤目流光溢彩,凑近了低声道:“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敖宣开始想落荒而逃。
忽听身后一道儒雅的声音叹笑着:“东华,你当真喝多了。”
敖宣听到这个声音,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黑,嘴角竟然有湿润柔软的感觉。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后那个一身铁衣,却异常斯文儒雅的男子已经一把将东华清君拉开了。
“是你啊,”那儒雅的男子看见敖宣微微一怔,“刚才应龙说寻不到你,原来是躲在此处了。”
敖宣忙低下头道:“回帝座,敖宣适才觉得有些气闷,就溜出来随便走走。”
黄帝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
敖宣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军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茫茫然抬手抚过嘴角。他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做文章,那些心思龌龊的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截,这次却一点的,都不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