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拓走上前,轻声道:“燕大人今日轮休吗?”
燕骁语气平平:“眼见着快年关了,我在龙图阁待着气闷,就出来随意走走。”
绛华待离这位燕大人近了些,方才闻到他身上有丝淡淡的血腥气,低头看去,只见对方淡紫的衣袖下露出一角白色的布帛。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燕骁便已经将手负在身后。
秦拓拱手道:“那么下官也不多加打搅了。”
燕骁寒暄了一句,举步离去,看方向却是回宫的。
绛华忍不住问:“那日绯烟大婚时候,这位燕大人就来过,好像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的样子。这是为什么?”
秦拓大为尴尬,斟字酌句:“这位燕大人由太子殿下一手提拔起来,只是其中有些不便为人道的。”
绛华不甚明白,还待再问,只见秦拓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启口的模样:“总之……咳,你别问了,这些事女孩子还是少知道为好。”
绛华遗憾万千地哦了一声。
她想过秦拓说的闲暇时候常去的地方,应该不是书院就是寺庙的禅室,却没想到是郊外的芦苇荡。冬日的日光映在水面泛起点点白光,水纹如镜,波澜不起,一派悠然闲适。
秦拓单膝跪在水边,回首笑着说:“可惜现在入冬了,等到天热时候还可以下水抓螃蟹和鱼,也别有滋味。”
绛华在相府关了几日,更觉得这芦苇丛生、水清无澜的景致已是天下难得的美景。她又听秦拓说:“不过等到过几日下了雪,就不一样了,只怕比春夏还有味道。”
绛华挽过身旁的芦苇,微微仰起头:“你是说玩雪吗?我只看别人玩过。”
之前百年,她虽不能化人,却有了意识,可以看见有些村童来渡台边打雪仗堆雪人,明明冻得脸上手上都通红,笑得却很开心。
秦拓一怔,站起身轻声道:“等到下了雪,我就带你再来这里可好?”
他的眼中明显有一种怜惜的意味。
绛华估计他完全想偏了,大概是以为她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只见秦拓突然折下一支芦苇,截成两截,灵活地编了几下,很快托在手中的就是一只草编的蚱蜢。她接在手中,拎着草编蚱蜢在面前晃着,嫣然道:“这个要送给我?”
秦拓微微颔首,又笑着说:“其实我也只会编这个,而且编得不好。”
绛华看着他。
冬日的微风拂过袖间衣摆,周围的芦苇也轻轻晃动。
绛华缓缓露出笑靥:“如果你振作不起来,真是很可惜。还好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秦拓躺在芦苇从边,眯着眼看顶上的一片天。
浮云掠影,苍穹如碧,天高地远。
他将手臂枕在脑后,轻轻笑了一笑:“我也不算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只是我同绯烟相识了十多年,看着她在意上了裴洛,然后又是裴潇,总想着再等一等,下一个可能轮到我了,却还是徒劳。”
绛华侧过头,可以看见芦苇丛中对方的侧影:“有时也要讲因果机缘的。就像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人在前一世的时候埋葬过一具素不相识的人的尸骨,然后下一世,那个人欠了他的人就要用一辈子来还报。”
秦拓忍不住反驳:“照你这样说,那些后宫三千的帝王岂不是替很多孤魂野鬼收拾过尸骨?”
绛华想了又想:“可能那些皇帝的上一世是在乱葬岗埋人的呢?”
秦拓闷笑不已,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绛华,有时候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很特别。”
绛华忍不住心道,说什么特别,还不如直接说奇怪好了。
两人闲闲地聊了几句,温暖的日光晒在身上,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绛华转了个身,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语音尖利、声嘶力竭:“快来人哪,快来人——”
秦拓立刻坐起身,循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地方。
那个背着竹篓的农人脸色灰白,正靠在树边发抖,而离他五六步的地方正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秦拓走近两步,低下身抬手在那人颈边一按,又探到人中之上。那人倏然睁开眼,吃力地看了一阵,气若游丝:“快,带我……南都……”
秦拓神色凝重。这人伤得太重,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根本熬不到回城。
那人突然认出了他,屈起手指陷入泥土:“你是……秦大人……?”
秦拓一怔,不由道:“黄统领?”
“慕……慕……害我……”
“黄统领,你慢慢说清楚,到底是谁?”
黄统领半抬起手臂指着北面:“慕……”突然手臂垂下,头歪向一边,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