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骂的每句话,萧子瑜都听得懂。
萧子瑜手中的灯笼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他想走,眼睛却无法从眼前这番恐怖诡异的景色中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肩后被重重一拍,他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位陌生的少女,正警惕地看着自己。她约莫二八年华,容貌甜美,梳妆精巧,打扮别致,尤其青色衣衫上用巧手绣满了各色花草,穿插得极为巧妙,蝴蝶蜜蜂仿佛能展翅飞起来。她左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里却提着个和精致外表格格不入的粗糙铁桶,桶里满是未知的血肉。
少女严厉地审问:“你是谁?”
萧子瑜闻着血腥味,只觉进了妖魔洞窟,牙关都开始打颤了,听着同样能懂的话语,他一时分不清带着血腥味的少女和浑身血腥味的妖魔间究竟有什么区别,脑子陷入了迟滞。
“还挺冷静?”少女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番,忽而笑了,她的笑声就像划过夜色的梵铃,连绵悠长,比任何的音乐都悦耳动听,笑得萧子瑜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不愿打断这样美妙的笑声。待她笑了好一会后,用调侃的语气开口道,“原来是萧师弟,久仰久仰。”
萧子瑜总算清醒了,他分清少女说的是人类语言,心里略安,开始往正常方向思考,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女孩。他从幽暗烛光下发现女孩满是绣花的青色衣衫下藏着数朵云纹,疑是自家师姐,心下稍安,赶紧行礼问好,狐疑问:“我和师姐初次相识,何来久仰?”
少女继续笑个不停,漂亮的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谁不知道今年学徒里来了个叫萧子瑜的呆头鹅?他的法器让眼高于顶的混蛋绛羽吃了个大鳖,真是乐死我们了。想到那该死绛羽居然看上个男人,还正经八百地去求娶,哈哈,笑死我了,今年就指望这个笑话过活了。”
萧子瑜尴尬极了,一个劲地看脚下泥土,却再次看到少女手中提着的血肉,不由阵阵恶心。少年不太会隐藏自己面上的情绪,很快被少女看穿,她扬了扬手中铁桶,不依不饶地继续笑话:“别人说你胆大,连融魔也不怕,我看也寻常,怎么连这点血就受不了?连个女孩子都不如?”
笼中女妖看见少女,再次发出恐惧的尖叫,刺得人耳膜阵阵疼痛。它一次次撞向铁笼,试图将牢门撞开,却徒劳无功。少女将血肉丢入笼中,再拿出一根铁棍,狠狠戳向女妖,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并尽可能装出凶狠模样训斥:“害人的妖魔!今时今日便是你的报应,还想嚣张不成?!很快师父就会让你解脱的!”接着她回过头来,扯着漂亮裙子对萧子瑜抱怨,“真讨厌,不过是在课堂偷偷绣几朵花,师父就罚我来喂妖魔,我最讨厌妖魔了!每次喂它们都会弄得身上尽是血味……嘻嘻,都是鸡肉和猪肉啦,你别一脸害怕的样子,这活儿将来就是你的了,你要先过来练练手吗?”
萧子瑜心里惶恐,问:“为何天门宗有妖魔?”
少女理所当然道:“灵修门派为何没有妖魔?部分制符材料是出自妖魔身上的,而且养几头妖魔,还可以用来给学徒练手,试验法器的攻击力什么的,很方便的。你别傻站着,过来看看!”
萧子瑜听她说得有理,便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只半边脸妖艳半边脸扭曲的妖魔,走到近处,看清它挣扎的面孔比小时候村人说的故事里的吃人婆婆更恐怖,不由往后退去。他对自己的反应很羞愧,暗暗猜测父亲第一次见到妖魔的反应,想必不会像自己这般没出息。他母亲是出身名门,见多识广,更加不会害怕。
少女见萧子瑜想得入神,继续鼓劲:“不怕不怕,你还可以戳它,打它。”
“不要,”女妖哀求似地看着萧子瑜,似乎明白他听得懂自己说话,眼睛里流下泪水,一半是清泪,一半是血泪,它忍着牢笼符咒带来的痛楚,伸出带着猩红利爪的手,不停恳求,“求求你,放了我……”
“别过来,”萧子瑜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扭头看着少女满不在乎的表情,再次不确定地问,“这妖魔叫得凄惨,你能听懂它在叫什么吗?有灵法师能听懂妖魔的话吗?”
少女大笑:“大部分妖魔的智商不高,不会人言。咱们灵法师斩妖除魔就够了,哪懂它在鬼嚎什么?听说只有上古魔神才会懂妖魔之言,驱使妖魔行动。”
若是上古魔神才能听懂妖魔之言,那他是什么?
萧子瑜心下凛然,他坚信自己是普通人类,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将来要做斩妖除魔的侠客,哪敢和穷凶极恶的妖魔为伍?若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将他当魔神砍了?若是花浅知道此事,是否会将他当怪物看?萧子瑜越想越不安,更加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听得懂妖魔之言,便硬着头皮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