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便无憾。
何况,到时他必然会出场。她根本不会武功。他杀死她,应该只是一霎那的事情。不过,她总可以再次看见,那满天的剑光从天而降。那时她的灵魂会挣出这伤痕累累的躯壳,腾空而起。可是,如果他不再留意她一眼,她还有没有机会,问他最后一句话:
莽年华,惊风雨。那支《金缕曲》,后面一半是什么?
残阳如血。张化冰拖着疲惫的脚步返回南城,惊讶的发现那座破旧的祠堂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满地的断砖残瓦,倒下的房梁中间,还隐隐冒出一股股黑烟。
“大哥,大哥……”他惊惶失措。
没有人回答。
那黑烟冒得奇怪。他跳了过去,搬开那道枯朽的房梁。下面乌黑一团,隐约是两个蜷曲的人形。一个没有腿,却抱紧了另一个身躯。
张化冰几乎晕了过去。
“可不要怪我们见死不就啊!”旁边一个地皮懒懒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随声附和,“我们连水都打来了,那个残废却横在门口,说火是他放的,谁要敢救打死谁。看不出这病歪歪的小老儿,真还有俩下子。我们可不敢跟他较劲儿。过一会儿火更大了,可更没法子了。”
如醍醐灌顶,他忽然清醒了,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这几个人,都是疯子罢?”有人小声道。
四 金缕裂
十月十九这一天,京城东边的北极阁胡同被往来的车马挤得水泄不通。成府的后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从早唱到晚。曹媚娘像穿花蝴蝶似的进进出出。成令海一个白天都没有露面,几个干儿子在大厅里招呼客人,指挥小太监们把一担一担的礼物挑到里面去。
外面鼓乐喧天。成令海靠在书房一角的藤躺椅上,微微闭着眼,重重帘幕遮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传出一阵阵沉稳节律的呼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睡着了。成令海已经四十岁了,因为面白无须,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当今皇帝宠爱这个宦官,一则是为他办事利落,说话得体,——这是不必说的;二则成令海生得眉清目秀,欺霜赛雪,兼之驻颜有术,不知底里的人还道他只是个年轻童子。宫里隐隐有传,皇上对成公公别有所好,百依百顺,竟然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屋子里熏着伽南香,一尊白玉如来在淡紫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窗外忽的闪过一道金光,却是女人头上烁烁的凤钗。成令海一动也不动。那女人微微叹了一声,忽然脖子上一冰,却是一个青面的侍卫,不声不响的用一只小匕首扣住了她。
“是我,怎么?”曹媚娘转过脸,鼻中喷出一道冷气,轻蔑无比。
那侍卫一溜烟的消失了,快的像掠过水面的一道阳光。
玉流苏是在傍晚时分来到成府的。轿子落在院中,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的美人儿挑帘出来,一时间喧闹的后花园渐渐安静下来。看她盈盈的登上戏台子,微微一屈身,算是跟观众行了个礼,然后便坐到幕布一旁的圆凳儿上,一双烟水晶似的眼睛飘忽着,再不肯往下看人。旁边立刻有人奔上来,捧上胡琴一把。底下有人猜出了端底,这便是飘灯阁那个从不露面的女琴师,竟然在成府的堂会上亮相,一时议论纷纷。
一忽儿关公出场了,唱的是《单刀会》。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家这小舟一叶。不比九重龙凤阙,这里是千丈狼虎穴。大丈夫心别,来,来,来。我觑的这单刀会似村会社。……”
扮关公的是一个刚出师的老生,一身半旧的银甲绿袍,声气如虹。可是满园子的眼睛耳朵,全都着落在台边那一杆胡琴上。那胡琴拖,随,领,带,清音朗朗,壮怀激烈。真真的让下头的观众如痴如醉。谁都没看见,这时一个暗暗的人影滑了出来,悄然落座在不远处的一张圆桌旁,自斟了一盏八宝茶,一边抿着,一边把眼珠子望台上瞟。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当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心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英雄血。”
玉流苏是看见了,她立刻猜出,那就是成令海。二十年流不尽英雄血。玉流苏手指一抖,袖中有一件的物事贴在了小臂上,冰凉生硬的。
“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这三尺无情铁。这剑,饥餐上将头,渴饮仇人血。”
曲罢掌声雷动。玉流苏方站起来,依然是冷冷的,却似不经意把眼睛往那人身上一落,无限婉转似的。成令海也似微微的点了点头。
“琴挑——琴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