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书生也已想起跟在他身后的不是那不声不响的奴仆,而是个十来岁的毛孩子,便不多说,只朝着那间石头祠走了过去,到跟前绕着它转了一圈打量了几眼,随后也不知道嘴里念了句什么,抬手朝着石碑处一挥,那原本竖在石头祠前偌大一块花岗岩所筑的碑,竟如糕饼般哗啦一声碎开了,散出浓浓一片粉尘,严小莫在边上避之不及,只觉得那些沾到自己脸和手上的粉尘冰冷冷又让人奇痒难忍,忙要用手去抓,被那书生一把抓住了。
随即手指一弹,朝他嘴里塞进了一样什么东西。那东西圆溜溜无比滑腻,带着股刚才从书生衣服上透出的味道,十分好闻,因而严小莫几乎是立时咽了下去。
进喉方发觉,自己都不晓得吞进了什么东西,当下脸垮了下来,他提心吊胆望着书生问:“公子,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正待追问下去,忽然头一抬,张大了鼻孔在空气中用力嗅了两下。“咦?公子?你闻见没什么,怎么好像风里头有股烧鹅和臭鸡蛋味?”
书生闻言笑了笑,踢开地上的碎石,用脚在地上那块碑的根部轻轻拨弄着什么,一边道:“你身上可还痒?”
“倒是不痒了……”
“我刚给你吃的东西叫蚺香丸,千年的大蚺怀孕时同幼雏一起孕生出来的东西,可金贵着,要不是等下为了使唤你做的事,我还真舍不得给你吃。只是今后,少则半年之内,你不能沾荤腥。”
“沾了会怎样?”严小莫刚忐忑地问出口,突然啊的声惊叫,一下子蹦起老高来,几下跳到了书生的背后。
原来就在那书生用脚一直拨弄的地方,他看到一颗毛烘烘的人头在那碑底处埋着。虽然人头已经腐烂了大半,但还可勉强辨出是镇上义庄里帮人抬棺材的阿万,他眼睛早烂没了,瞪着双黑咕隆咚的眼窝对着那石碑基座的方向,嘴巴张得很大,牙齿搁在基座底部,好像是在啃咬着那块石碑一样。
“公子!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一时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严小莫扯着书生的肩膀慌里慌张地问。
书生没有回答,只低头从衣兜里取出一支黑色的长香插在那颗头颅上,手指一拂从香头啪地然起一点火光。片刻后一丝淡蓝色的烟气从香头飘了出来,奇的是,虽然周遭阵阵山风是由南往北吹,这香上的烟气却飘飘摇摇,往着这片空地后的偏西方一路摇摇曳曳飘了过去。
“跟我来!”当即起身往烟气所飘的地方追了过去,严小莫急急忙忙跟上,却总也跑不快,只觉得那烟气的味道香得刺鼻,让他头里一阵剧痛,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这时忽觉刚才闻到的那股烧鹅和臭鸡蛋的味道更浓了起来,一觉察出这点,再没能忍住,他眼见那书生一头扎入前方的密林正要想叫他走慢点,嘴一张却哇的下把隔夜饭全给吐了出来。
吐得昏天黑地,眼泪鼻涕流了一地。可是等到把胃全部吐空抖抖瑟瑟地靠着树直起摇,严小莫却突然发觉自己脑子和那双眼睛从未有过这么清明过。
只觉得无论是想也好,看也好,一切都如此清晰。清晰到当他听见身后似乎有什么低低的声音飘过来,于是不由自主回头去看时,一眼见到那间小小的石头庙前,那块被书生拍碎了的残碑下,整整齐齐一圈围着六个人。
六个血淋淋的人,匍匐在地上,头和身体几乎完全分家,因为喉咙处全被割了道很大的口子。大量的血从那些口子里喷涌出来,溅在那间小庙上,而低低飘来的那些声音就是从他们嘴里所发出来的,他们一边咬着那块石碑的基座,一边哭道:“老爷……小的们不会说出去……小的们真的不会说出去……”
“小莫!”这时听见书生在林子里叫他,严小莫当即拽着被吓脱落了的裤头急急忙忙朝他方向奔了过去。一口气奔到他跟前正待气喘吁吁地把刚才所见告诉他,却不料一抬眼,竟赫然发现一口硕大的黑漆棺材静静躺在离他不远的一处空地上。
棺材盖斜开,隐约可见里头半块腐烂了的木板下压着一具同样腐烂了的男尸。
见状严小莫喉咙里不由咔的声响,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只哆哆嗦嗦将目光从男尸上转到书生的脸上,这时林子里呜呜一阵风起,只觉得扑面一股浓浓的烧鹅和臭鸡蛋味朝着鼻子里直冲了过来,严小莫不由再次一阵干呕。
匆匆掩鼻间,就见书生朝前走了两步。
走到那口棺材边解下腰间铃铛在半空里轻轻一晃,随即脱手掷出,将那铃铛朝着前面用力甩了过去。与此同时便听叮的下脆响,那离他俩十来步开外约莫三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槐树整个树干突然剧烈一抖,片刻啪地裂开了雪白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