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赌服输,只求速死。
欺君罔上,秽乱东宫,他死不足惜。
当他想通这一切的时候,终于来人了。
他被带到了更深处的牢房,在哪里见到了今上阮贞。
把他带到哪里,老监就都退了出去。烛火噼啪,斗室里寂静无声。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看到阮贞那双玄色金丝绣祥云飞龙的便靴,和明黄色的衣摆。角落里还有一双豆沙色连云边绣花的鞋子,那时明德殿大管事,德顺。
阮贞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
他伏跪在地,低低呼了一声。
“罪臣该万死。”
罪该万死?阮贞低低吐出一句,然后问他,你如何一个罪该万死呢?
傅易青无语,他说不出口。那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可要真说出来,却异样的难堪。
阮贞说,你说,你一字不落,丝毫不得隐瞒,你给我说。
傅易青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高高在上,坐在椅子里,灯火只照出他半边脸,绷得紧紧的,眯着的双眼,肃杀狰狞。
那不是一个君王看着臣子的目光,那目光是赤裸裸的男人的嫉妒和怨恨。
傅易青突然觉得释怀起来,这高高在上的君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苦陷深情的男人而已。
他可以出入沙场,开疆拓土,他可以指点江山,手起刀落间,将朝堂一片肃杀。他可以风花雪夜,后宫佳丽三千,只等他君王一笑。
然而他依然情苦,眷恋着一个不该眷恋的人,爱慕者一颗冷酷的心。以至于事到如今,这样一个可以杀尽天下人的男人却也不敢去动哪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只能靠怨恨别的男人来发泄自己心头的不满。
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
他眼中的怜悯一闪而过,却逃不过如鹰似枭的阮贞。捕捉到那眼神,更刺痛他的心。
因为这份怜悯让他看清自己的可怜,那真实的可怜。
阮贞被惹恼了,从椅子理跳起,他扑过去一把抓住傅易青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他四五个耳光。
他是半书生半戎马,人看起来文雅俊儒,可下手却是又狠又辣,傅易青却不过是个书生,哪里禁得住他这几个耳光,脸顿时肿得老高,血都喷了出来。
溅在阮贞的衣袖上,看了,只让他觉得还不够解恨。
然而阮贞也知道,打又能打出什么来呢?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永远 不能再回去,也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自己的儿子作孽,他可以打落牙齿和血吞,可眼前是个外人,他不需忍。
将手里的傅易青重重的掼在地上,他重新坐回椅子里。
“说,你给我说,一点一滴都不许隐瞒,全给我说出来。”他指着傅易青,恶狠狠的说道。
傅易青从地上爬起来,跪着,目光直直看着地面,然后开始说。
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反正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阮贞都听着,偶尔问一句。傅易青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反正死到临头,他又何必还要装模作样的隐瞒呢,他想知道什么他就都说了。为人臣,他也算是尽忠到死。
直到阮贞问起了那一夜的荒唐,他无言了。
他没想到阮贞连这个都要他说出来?
阮贞也不逼迫他,但却耐心的等着。
傅易青抬头看了他一眼,甚至连挨打时都很平静的双眼开始无法平静。
那一夜,风流迤逦,荒唐不羁,肮脏不堪,光怪陆离,好似不是发生在人间,而是在妖魔境地。
那可真是一个妖。
温柔多情,甜言蜜语,双眸楚楚动人,眼波款款留情,可心肠却是歹毒,心思更是阴险。
织就一张多情毒网,将他牢牢捕获。
然而这一份多情却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不想连这个都交予别人分享。
又或者,只要他仍然保有着这一夜,在某种意义,好似他就占了阮贞的上风。
这个男人,将他一手提拔,一手贬斥,又一手推进那张毒网,手起手落,玩弄着他的人生。然而如今,至少他也反击了一把,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虽然这一把就耗尽生命。
但到底是扒回了一把。
所有,他不说。
寂静了许久,阮贞阴冷得哼笑几声。
他说傅易青啊傅易青,你这身傲骨终究还是不肯折。你啊,就败在这份意气上。你终究不过是个臣子,怎么能谋算君王。你以为你计谋足够。却不料自己也在局中。你拼尽全力,又能撼动几分?若不是我推波助澜,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傲视群雄?
说来,你也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聪明过头却比愚蠢还糟糕。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却依然还在谋算,你谋算的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