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盛锦离宫归省那天霍城被笼罩在一片鹅毛大雪之中,按例,苏盛锦要去奚景恒面前“辞宫拜别”,却在殿外被拦了下来,说霍王正与大臣议事。大大的华盖没有完全阻隔风雪,雪花扑在脸上化成一滴水,凉凉的。
苏家是霍国的贵族,七年前沈老爷因一篇颂太平的大赋而闻名朝野,升任太子太傅,举家迁至京城,两年后苏盛锦自京中归嫁霍王。
现在,苏家在霍城只余一处旧宅在霍城北的一个角落里,像一处乡绅家的院落,王后仪仗施展不开,只能从宅子外头一直排到了巷口。霍城的权贵多住在城东,城北多是中下之官,冒着雪等着给苏盛锦叩头被一道旨意给回绝了。
苏老夫人说,何必这么大排场,闹得左邻右舍都不消停。苏盛锦笑着落座:“祖宗规矩不可偏废,况且,这是王上的一番好意我怎好拒绝?”
母女俩说了些知心话,苏盛锦假作思忖片刻说道:“前些日子收到哥哥的来信,说父亲打算最近接您回京,母亲,我觉得这也好,您一个人住在这儿,只有些奴仆照顾,爹爹和哥哥担心,就是我在宫里也时常惦记,又不能随时出来相见,霍国又地处偏北,物候不好,于您的身体实在无所裨益,何况,明年就是您五十整寿,论理也该回京热热闹闹庆祝了才好,所以,按女儿所想,不如待过了寿辰女儿派护卫送您回京吧。”
“也好,不过,也不急,过了年后再说吧。”苏老夫人说道,看向苏盛锦时眼神忽闪了一下。
苏老夫人的让步让苏盛锦松了口气。
苏家旧宅因苏盛锦的归省热闹起来,总有些官眷往来,如此两日苏盛锦便有些腻烦,下令在大门口便将人挡回去一概不见。霍城的雪一直没停,连院中都积了厚厚的雪,苏盛锦有些担心,担心会有雪灾,继而又释怀,奚景恒已回来了,此事又何须她来挂心?此时她只小心翼翼别让母亲瞧出破绽才好,好在,苏老夫人所问的不过是霍王还好、老太后还好之类的寻常话。
苏盛锦知道此时该小心翼翼,可每每晚上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奚景恒那双冒了火的眼总在她面前闪动,他怪她杀人太多,她也不想,可除此之外还有他法么?晏璃话里话外让她去跟奚景恒澄清,可她拉不下脸,算了,就这样吧,这个霍王后本也非她所愿,更非奚景恒所愿,就这样吧。
老宅自从搬去京城她也不过在出嫁之前回来住了月余准备大婚,自嫁进宫更少回来,母亲不让人做大的改动,是以处处看去都是回忆,桃源阁是她与姐姐的闺房,一层是客厅,二楼是两间卧房,三楼是绣坊和琴房,那时候爹爹特意从江南请来苏绣师傅教导她们姐妹,现在还挂着许多她们当年的绣品。
苏盛锦白日无事回自己卧房坐了会儿,感慨万千,情窦初开时常在漫漫长夜幻想着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如今才知道现实并不那么美好,无意间打开抽屉,一眼看见那根断掉的木簪,那一瞬间,苏盛锦心口被重重的击中。
曾经有一个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硬送给她这木簪。
“你这种资质也只配戴木头的!装呆卖傻的。”
“这木头你要是不戴了当炭烧能烧一个上午!”
木簪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正是她喜欢的味道,于是时时戴着,后来,父亲为她定下了婚事,母亲带她去庙里还愿,与他不期而遇,他收了平日嬉笑的模样,满脸肃杀,拦在她面前,好像随时会抽刀杀人,像他平日所为那样。
他却只是一把夺走她头上的木簪握在手里,然后狠狠折断扔在地上,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她记得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你后悔了本宫可不管你……哼!”
苏盛锦握着木簪,眼眶湿润,看了半天才将簪子放进袖中,晚间将暖炉打开,把簪子塞了进去,然后默默的看着簪子一点点、一点点化成灰烬。
原本就不幸福,还不如化成灰烬。
苏老夫人寿辰那天奚景恒早早来了,自然,带来了诸多寓意美好的寿礼,因奚景恒和苏盛锦在,寿宴十分规矩,苏老夫人本意便不要热正好闹借此匆匆结束了寿宴,冬日天黑的早,才申正天光已渐暗,苏老夫人客气地说天色已晚,王上但请还宫吧,老身谢过王上恩恤,再斗胆多留苏盛锦两日。
苏盛锦也一并谢过,只是暗自祈祷过几日奚景恒能令她回宫,是罚是废也要拖到年后母亲离开王城才好。奚景恒正欲起身,沈府下人来报说京中程夫人为老夫人拜寿,听闻“程夫人”三字,苏盛锦脑中立时嗡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