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教育了一顿这两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我施施然地回去跟我的夜班。走到五楼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我怎么跟老师解释,说我拉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能混过去。到办公室一看,我乐了,老师她一早就睡的实沉。(值夜班的时候医生没事的话可以打盹,护士不允许。)
我也跟在后面打瞌睡。病房里偶尔会传来刚出生的小宝宝的哭声。多可爱的一群小生灵。
早上六点多钟,我跟老师收拾东西准备交接班去吃早饭。楼下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没等我们把记录本放好,电梯的门开了。一个脸色银白的女人被推了进来。见过蜡人没有,快要虚脱的人的脸就是这样的,不是简单的白,而是近乎透明。
“马上手术。通知主任。小任,你当一助。”老师有条不紊地指挥。不愧是在刀光血影中历练出来的,我的腿都在颤抖了,她的神色依然镇定自若。
我赶紧刷手进手术室。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实习到今天,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杂。不多的是手术太台的机会也是大部分时候旁观,唯一一次缝皮经验也是主任看我眼巴巴的怪可怜。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另外一个刚毕业的医生生病请假了,这第一助手怎么也轮不到我。
老师的头上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汗珠,不一会儿头上就是腾腾的白雾。小孩胎位不正,孕妇又摔了一交,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一助的主要工作是帮忙递器械。我从来没有这样全神贯注过,全神贯注到我忘记了从昨晚五点钟起到现在,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出了手术室,我差点就脚下一软。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外面,他扶住我,问,怎么样。
我摇摇头,轻声说,羊水栓塞。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没有反应。站在旁边的闵苏脸登时就白了。
“羊水栓塞?!”
我点点头,我刚听到老师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也是轰的一声。脑海里全是当初上理论课时背的名词解释。羊水栓塞:羊水栓塞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产科疾病,是目前已开发国家最常见的产科母体死亡原因之一,发生机率约为8000至30000之一,原因为生产时因羊水即胎儿组织进入母亲血流,引发一种类似过敏休克反应. 母体此时会出现血压降低,呼吸困难,缺氧,心肺衰竭,凝血功能障碍,血崩等症状.即使以目前进步的医学,仍无好的治疗方法.经急救后母体死亡率约为60%,存活但有神经方面后遗症(如植物人或半身不遂) 比率为32%,存活且正常者仅有8%.羊水栓塞的可怕在于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死亡率又高,是产科医师最怕遇到的梦魇.
“现在怎么处理?”闵苏回过神来了。
“换血呗,不断地用新鲜的血液冲洗。”我转过头对萧然解释,“就好象那年太湖蓝藻调长江水冲洗一样,将血里的羊水成分稀释到可以忽略不记的程度。”
萧然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温柔地拍拍我的脸,乖,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比病人都难看,整个人都虚了。
“哎哟喂。”他不说我倒忘了,我泫然欲泣,“俺从昨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汉堡,一边跟闵苏描述情况。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孩子倒是平安无事。”我喝了一口珍珠奶茶,叹气,“嗳,真有些堵的慌,以前看到书上说羊水栓塞的死亡率是90%的时候,我只觉得原来这么高啊。现在真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恐怖。怎么说呢,生命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行了,你这个现在不还正在抢救吗。上次那个初三的女生才叫人扼腕呢。”闵苏撕了点我的汉堡放嘴里。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女生是我们心理上的一道阴影。我们刚正式到妇产科实习的第一天(大四见习的时候是每个科室都呆一段时间)就碰上一个初三的小姑娘来作人流。当时那个小姑娘还嘴巴超甜的“姐姐”长“姐姐”短。我们看她年龄小,不懂事,遭这样的罪只觉得心疼。手术完了以后,她小脸苍白,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叮嘱她,最近都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好好休息,加强营养。她一面看手表,一面笑嘻嘻地说知道了。结果当天下午救护车就送来了一个人,说是上体育课测长跑的时候大出血。等到送进手术室,她的呼吸脉搏血压等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已经
检测不到了。我们看着那条被血染红的蓝色运动裤,跑到卫生间里吐到胆汁都出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中午的时候还叫着我们姐姐,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再也不会说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