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了望宝座上的皇帝,那是他至亲之人,可这一刻,他觉得世上距他最遥远的也是这宝座上的人。他的目光与皇帝锐利的眼神相交,猛然打了个寒战,只得匍伏于地,颤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但儿臣有个请求,伏祈父皇恩准。”
“说吧。”
“母妃葬于皇陵,儿臣此去海州,不知何时方能再拜祭母妃,儿臣恳求父皇,允儿臣在冬至皇陵大祭后再启行,儿臣要于大祭时向母妃告别。”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准了。”
庄王泣道:“谢父皇隆恩。”
皇帝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终没有开口。
裴琰淡然地看着这一幕,也未多言,散朝后,又认真和董学士、殷士林等人商议冬闱和皇陵大祭事宜,待到午时才出了宫。
走至乾清门,卫昭正带着易五从东边过来,见到裴琰,立住脚步,笑道:“少君,你还欠我一顿东道,可别忘了。”
裴琰笑道:“今晚不行,静王爷约了我喝酒,改天吧。”
“少君记得就好。”
二人一笑而别,裴琰打马离了乾清门。
一二八、孤注一掷
这日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风也越刮越大,到了黄昏时分,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下来。个多时辰后,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便将京城笼在了一片洁白之中。
卫昭翻入庄王府后墙,这王府他极为熟悉,片刻工夫便潜到了庄王居住的“来仪院”。庄王正手握酒壶,呆呆坐于窗下,屋内也无仆从。卫昭轻叩了一下窗棂,庄王抬头,惊喜下穿窗而出,握住卫昭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进屋,庄王将门窗关紧,转身道:“三郎,你总算来了,我夜夜等着你,也不敢让人进这院子。”
卫昭单膝跪下,哽咽道:“王爷,卫昭对不住您,大事不妙。”
庄王身形晃了晃,喃喃道:“何事?”
“小庆德王,只怕是已经投靠太子了。”
庄王痛苦地合上双眼,却听卫昭又道:“还有一事,王爷得挺住。”
庄王冷冷一笑:“挺住?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挺不住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说吧。”
卫昭犹豫,见庄王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无奈道:“王爷和岳景隆的信,落在了岳景阳的手中,昨天随表折一起送到延晖殿了。”
庄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全身如同浸在了结冰的寒潭之中,卫昭忙过来扶住他:“王爷。”
庄王慢慢在椅中坐下,呆望着烛火,良久,低声道:“三郎。”
“在,王爷。”
“我恨他!”庄王咬牙切齿。
他也不等卫昭答话,便自言自语地说开了,话语中充满了切齿的痛恨:“我恨他!他娶母妃本就不怀好意,只是为了拉拢高氏,他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亲生儿子。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眼下高氏覆亡,母妃尸骨未寒,他就要对我下手,海州那么穷的地方,什么养病?!分明就是流放!”
他仰头大笑,笑声中透着怨毒:“三郎,你知道吗?我华朝一百多年来,凡是流放的王爷,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急病而死。海州,只怕就是我谢煜丧命之处!”
卫昭“扑嗵”跪下,紧攥住庄王的手,仰头道:“王爷,您千万不能这么说,您若去了海州,卫昭怎么办?”
庄王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道:“三郎,你又何必要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王爷,有父皇在,你还怕什么?”
卫昭摇头:“不,王爷,您有所不知,皇上只怕撑不了太久了。”
庄王一愣,卫昭泣道:“皇上这次病得重,虽然醒来了,但恐怕寿不久矣。皇上若不在了,谁来护着卫昭?太子若是登基,只怕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清流一派,早就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殷士林那些人对我的态度,王爷您看得比谁都清楚。”
庄王长叹,将卫昭拉起,他面色严峻,长久在室内徘徊。
屋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户隐隐作响。庄王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寒风卷着雪花扑了进来,庄王一个激凌,回头望着卫昭,冷声道:“三郎,横竖是一死,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卫昭面带迟疑,瑟瑟缩了一下,庄王怒道:“怎么?三郎,你不敢?!”
卫昭忙道:“王爷,不是不敢,可眼下咱们只高成那两万人,只怕——”
庄王点头:“是,单凭高成这两万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再思忖片刻,抬头道:“三郎,只怕还要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