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姐的性命已经赔上了,那么多族人的性命已经赔上了,自己又怎有退路?!
卫昭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白晳修长的双手。这双手,究竟,还要染上多少血腥呢?
凛冽的寒风似从衣袍每一个空隙处钻入,刺进灵魂深处,他抵挡不住这阵寒风,急忙将手笼入袖中。易五知他素来怕冷,忙解下身上的鹤氅替他披上,卫昭面上慢慢有了点血色,低声道:“小五。”
“在。”
“你方才是直接去见的盛爷,还是到客栈取的消息?”
“我是去洪福客栈取的,未与盛爷见面。”
卫昭稍稍放心,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去同盛堂,专心做你的光明司卫。”
易五醒悟过来,吓了一跳:“主子,形势这么危急吗?”
卫昭不答,半晌,闭上双眼,音调极低:“回去歇着吧。”
望着易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卫昭胸口刺痛,剧烈咳嗽,抬袖去拭,白袍上一团殷红。
风将他的乌发吹得翩飞翻卷,他定定看着这团殷红,再望向宅子后方,想寻找那一团微弱的光芒,可满目皆是黑暗,这一刻,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将他淹没。
风刀霜剑,苦苦相逼,真的只有用尽全部生命,才能洗刷掉这满身的罪孽与耻辱吗?才能摆脱纠结在灵魂之中十余年的恶魔吗?
延晖殿内阁,皇帝换上团龙衮服,董学士进来,一众内侍悄悄退了出去。
董学士将起草好的圣旨奉给皇帝,皇帝看了看,点头道:“殷士林的文采,还真是只有谈铉堪有一比,只是这人太死板了点。”
董学士道:“皇上,是不是太急了些?眼下高成那两万人还在朝阳庄,万一――”
皇帝见叶楼主负手立于门口,不虞有人偷听,叹道:“董卿,朕的日子不多了,朕得替炽儿留一个稳固的江山。”
董方素来持重,此时也涕泣道:“皇上,您——”
“咱们要想将星月教一网打尽,便只有引三郎作乱。可煜儿这些年和三郎走得近,不定后面弄了多少事。若不将他弄走,三郎一旦生事,他便没有活路。唉,只盼他能体会朕的一片苦心,安安分份去封地。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再不悔悟,朕也保不住他了。”皇帝长叹道。
“那静王爷?”
“他先缓缓,等把裴氏这两叔侄压得动不得了,再收拾了宁剑瑜,才能把他挪出京城。董卿,朕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年关,若是真有个不测,炽儿就全拜托给你了。”
董方伏地痛哭,怕殿外有人听见,强自压抑,低沉的哭声让皇帝也为之心酸,他俯身将董方扶起,道:“炽儿虽懦弱了些,但所幸天性纯良,只要有董卿和谈卿等一干忠臣扶持,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缓缓道:“这江山,还是我谢氏的江山,我要将它完完整整地交给炽儿,绝不容他们作乱!”
董方抬头,这一刻,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意气勃发、杀伐决断的邺王殿下。
朝会伊始,议的是梁州的紧急折子。因为梁州一直缺水,前年朝廷就同意梁州组织民力,掘渠引水。好不容易今年朝廷拨了些河工银子,梁州百姓又自发筹了一批款银,召得丁夫开掘,未料下面的县官凶狠暴厉,贪了河工银子不说,还打死了十多名河工。
河工愤而暴乱,将衙役打伤,扣押了县官,梁州郡守连夜赶去,也未能令河工放人。河工领头之人声称,要朝廷派出二品以上官员亲至梁州,他们要当面陈述案情,为亲人申冤,才肯放人并重新开工。
皇帝和内阁一番商议,由于梁州郡守多年前曾为震北侯裴子放的部属,便议定派裴子放前往梁州,调停并督复河工。
裴子放也未多说什么,面上淡淡,跪领了皇命。
可接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让殿内众臣傻了眼。皇帝诏命,庄王谢煜,因过分思念亡母,积郁成疾,唯有常年浸泡于高山上的温泉中方能治愈,皇帝怜恤其纯孝,将海州赐给庄王为封地,着庄王在三日后前往海州封地,治疗疾病。
陶内侍扯着嗓子将圣旨宣读完毕,庄王便面色惨白跌坐于地。昨日岳景阳愿重为藩臣的表折一上,他便知大事不妙,彻夜难眠。他与岳景隆之间的那点事自是万万不能让皇帝知道的,眼下岳景隆身死,自己与他的密信会不会落在岳景阳手中了呢?还有,岳藩出了这么大的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操纵?
他坐立不安了一夜,战战兢兢上朝,皇帝果然颁下这样一道圣旨,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