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才的聒噪,廿一通常都是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从不往心里去,今天他却是有些犹豫困惑。二小姐为何将他要去,还让他住到春和园呢?如果没有糕点戏弄那件事,廿一或许会幻想二小姐是心善,像过去的大小姐和大公子那样找个借口实则为了方便暗中照顾他。现在他惶恐不安,隐约已经预感到去了春和园的境遇或许还不如住在刑房。
每次先王妃祭日之后,廿一都会被罚戴脚镣一个月限制行动。加上他身上酷刑所至的伤多数还绽裂着,动作稍大就会疼得窒息。秦三才挥鞭子催促,廿一宁愿挨几下也只能是慢慢挣扎着磨蹭,否则说不定就会再次晕厥,更耽误事情。
廿一先是去到井边打了冷水冲洗,免得一身血污脏了主子们的院子。冲洗干净,他又趁着秦三才不注意,屈指轻弹将树杈上挂了好几天的衣服取了下来,裹在身上,勉强遮住了上身那些狰狞的伤口。然后他从刑房将那卷破席子和那条破毯子拿在手里,这才拖着沉重的脚镣蹒跚地跟着秦三才沿着仆人们走的西夹道,上到春和园。
从春和园西北角仆人们走的小侧门进入仆人院,再行至宝瓶门那里,廿一就不敢再直立,屈膝跪在地上,慢慢爬过宝瓶门。
秦瑶等在正房廊下,看着廿一缓缓爬入院子,脚上还戴着一副沉重的铁镣铐,她微微蹙眉。
小秋察言观色,自以为了解二小姐的心思,狐假虎威地责问道:“贱奴,怎么让二小姐等了这么久才来?”
廿一身体颤了一下,磕头叩首,不曾说话。
秦三才却谄媚道:“回禀二小姐和小秋姑娘,这贱奴故意磨蹭实在该罚,要不让小人教训教训他?”
光是廿一当日去祭拜路上来回挨的鞭子,一般人调养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爬起来,何况回来后廿一又被拖去刑房继续受折磨,秦瑶看得出廿一现在身体极为虚弱,估计是硬撑着才爬到这里。
秦瑶记得王爷的话,不想闹出人命,就缓了语气说道:“算了,改日再罚吧。”
秦三才只当是二小姐心善,他不敢造次,就要告辞离开,反正整治廿一的机会有的是,不差这次。
秦瑶却一眼瞥见廿一手边放着的东西,即使是在他跪地行礼的时候,也似乎很是小心在乎。她好奇地定睛细看,还当是什么宝贝,原来不过是一卷破席子一条破毯子,实在肮脏不堪。她心念一动,对秦三才说道:“三管事先别走,你看那贱奴拿来的是什么破烂,真是有碍观瞻,烦劳你将那些垃圾丢掉,免得污了本小姐的院子。”
秦三才知道那是廿一过冬御寒唯一的物品,平时收在刑房里不显,如今带到了春和园里的确是太脏,看样子二小姐是爱干净的,他自然是不敢违命,更不会替廿一说话,一把将席子毯子抢了。
廿一跪在地上没有动,没有抬头,只身体微微颤抖,任由秦三才将那些东西拿走。其实身为贱奴,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配拥有物品?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了,他仍然忍不住胸口发闷一阵阵钝痛。他下意识将手指抠入砖缝中,一遍遍告诫安慰自己,幸好已经习练了上乘武功,以后天气寒凉熬不住的时候还可以运气调息,没了席子毯子应该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冷。
廿一表面上那种平淡的毫不反抗的态度让秦瑶很是失望,但她眼尖看到廿一抠入砖缝的手指,猜他定然是在乎的难过的,却不知为何能生生忍住。她倒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于是又刺激道:“算了,三管事恐怕还有别的事情忙,就将那垃圾留下,让这贱奴自己烧了吧。”
秦三才一听当然是乐意,赶紧将手里的破烂又丢回地上,这才告辞离开。凭秦三才多年当奴才的经验隐约觉出来,这位二小姐看来是个极有主见的聪明主子,现在又正得王爷宠爱,以后千万别得罪了。
等秦三才离开,秦瑶让仆人从厨房灶台取了燃着的木柴丢在廿一面前,就站在旁边看他自己动手去烧那些所谓肮脏的东西。
秦瑶注意到廿一很是留恋地抚摸着破草席和那早就辨不出本色的发了霉的毯子,迟迟不肯动手,她忍不住催促道:“怎么,这种破烂东西还舍不得么?快烧掉,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等着你做。”
“是。”廿一不敢再磨蹭,亲手点燃了那两样他过去一直很珍视的物品,望着火光将它们吞没,一点点化成了灰,他的身体禁不住轻轻颤抖,很痛的滋味从心口蔓延而出。
廿一从没对人说过,这是四年前那一晚大小姐偷偷逃离王府时特意跑去下奴院子送给他的东西。原本席子并不破是大小姐夏天在凉亭里铺的,毯子也是半新洗的很干净。可惜东西在刑房里放久了,他总是一身血污躺着裹着,才被糟蹋成这种模样。若是大小姐见了,估计也会嫌脏让他丢掉或烧掉吧?